燈,古來一直是希望的象徵。
不管是亭台樓閣,不管是水池花榭,只要哪兒有一盏燈亮起,即令在黃昏或暈黑裏,就讓人心頭霎時燃起那麼一絲的亮光,猶如浪子漂流已久,登時見到家鄉,心頭熱切的盼望;亦如美女在旁,纖纖手指拂過,是那樣慰人的溫柔.
紙燈在風中飄搖,卻可能是另一種情況,也許是一種指引,也可能是一種祭悼,也或許是一種悲傷。
燈有燈心,有的時候,燈心是火,有的時候,燈心是一種燃燒的計謀,還有的時候,燈心就是燈心。當然,當紙燈暗下來的時候,它沒有光亮,也看不見有沒有燈心,正如同什麼都不存在般,完全就像世上抽離了靈魂的人,心不存在,只剩下了空殼子一樣。
上官細雪手中正拿著一把象牙細緻的梳子,對著明鏡,輕輕用那把象牙梳,一下一下梳著她烏黒又細柔的長髮,她手中細心拿著梳子的舉止,是那樣的溫柔,就好像那把梳子是她最珍視的人送給她的一樣,是那麼珍惜和寶愛。
一個大家閨秀,當然要把她自己打理的明淨整潔,更何況她是江湖知名珍寶山莊莊主的獨生女兒,是上官莊主唯一的掌上明珠。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細緻的眉眼,吹彈可破的肌膚,檀紅的櫻唇,確實不負這名留山圃仙境一帶眾人的稱讚。
「小姐,妳看,不是我騙妳,山上那很怪異的千盞燈又下來了,也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些燈感覺怪怪的。」貼身丫環小鵑跑了進來,靠近她的身邊說著,聲音還抖抖的:「這些天莊主及夫人不在,山上就出現這千盞燈,而且還沿山路一路下來,似乎還故意走過我們山莊的前面。昨而我打量過,那些人身上都穿著黑色衣服,臉也用煤炭抹黑,所以只見燈見不到人。他們行進間,還寂然無聲。前兩天因風大我沒開窗,但也有告知您,今兒風小窗兒開著,您看看,到底怪是不怪?」小鵑撫著胸口,似乎對這千盞燈餘悸猶存。
上官細雪凝視雕著精美裝飾的木窗窗前,這裡可是瞧的一清二楚,正好看到為首的兩盞燈打從窗前走過,後面的燈也跟隨著,腳步輕緩,就如同幽鬼一樣,她看的非常清楚。
「小姐,...」小鵑望了一會兒,才回頭望著上官細雪。
誰知此時上官細雪批散著長髮,臉色蒼白,什麼話也不說,霍的一聲,由梳妝桌前站起身來,眼睛直視前方,手裡仍拿著那把梳妝的象牙梳子,然後她就穿著家穿的藕荷色上衣、白色綾羅褶裙,突然輕飄飄的往前走,就此步出她的睡房。
「小姐...」小鵑嚇得直叫。
千燈引(二)
珍寶山莊的前面大門口。
扣門的銅環聲清脆急速的響起。
「莊主說名劍山莊的左公子要來,這應該是他沒錯!」珍寶山莊中灰髮的吳大管家佝僂著背,急急迎上前去,叫守門的侍衛開了銅門,迎進來客。
果然是氣宇不凡,腰懸名劍的左千白,名劍山莊的二公子,他先天就有一種尊貴優雅的氣質,既文雅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優越,他身上自然而然散發的氣息,令每人站在他身旁,好似都自然而然似乎都成了陪襯他的小廝。
有些內蘊的東西是天生的,即令後天再怎麼親和也壓不下來,毫無疑問,左千白正是這樣萬裏挑一的人物。
當左千白進入珍寶山莊那富麗堂皇、擺設千般的待客大殿,正見到珍寶山莊的上官青虹莊主正愁眉苦臉,憂惱重重坐在舖著虎皮的太師椅上。
「來茶。」上官莊主見左千白,沒精打采的交代侍婢。
「賢侄,坐。」上官莊主嘆口氣,無情無緒的招呼左千白。
左千白會意,拉起衣倨後擺坐在他對面的太師椅。
「實在不知如何對你啟齒....」上官青虹思考一陣,終於把那天上官細雪發生的事告知了左千白。
左千白清明的目光,聽了後也帶著深思。
香噴噴的熱茶端過來了,上官青虹斟了兩杯,一杯置於左千白的面前,一杯拿於手上。
他清啜一口熱茶,然後緩緩的說:「千燈引,唉,魔教消失了一些年,又重出江湖了。傳言只要魔教挑上的人,看到其中負有使命的那盞招魂燈,就馬上魂魄被吸走,猶如失了魂魄,中邪似的跟著千燈引走,如同被控制一般。而且誰攔他都攔不住,他那時因魂魄已被制住,身子會受魔力感召而力大無窮,彼時見神殺神,見魔殺魔,從來沒有人逃過。細雪當時就這樣如中邪一樣空手殺了十多名家丁,然後猶如受到魔力驅使,隻身進入千燈引中,大家一回頭,她已消失不見了。想來是被魔教的人以魂魄控制大法,將她身與魂分離開來,人就這樣無知覺的被帶走了....」上官青虹說來不勝唏噓。
左千白默然,他知道細雪是上官青虹唯一的女兒,當然上官青虹說來定是悲憤交加。
「你們已定親兩年,這下一來,我真不知如何對你交代?」上官青虹搖頭嘆息。
「伯父....」左千白想安慰上官青虹,卻又不知如何用字遣詞。
到底他也深深震撼住了。
相識二年,他覺得此事真不可思議!魔教的過往,千燈引確是神祕又撲朔迷離的傳說,江湖上一直謠傳紛紛,有的一些正派人士,的確因為千燈引而消失無蹤,終其一生沒有找到,後也完全沒有半絲訊息。
但這次遭遇到的,是他左千白的未婚妻,而他左家的名劍山莊在江湖上是有頭有臉,至於珍寶上官世家,武林人士也是耳熟能詳。
如是一般江湖人士,諒應不敢軽捋虎鬚。
那麼是為了什麼?他愈想愈覺事情真是一大謎團。
「對了,我問問你,細雪在此事之前,有沒有一些比較異常的跡象?或說過什麼比較奇異的話?」上官青虹抬起頭,帶著希望急切的問他。
左千白一下子跌入了回憶,神思恍然.....
前兩次他來看細雪,他只記得一次是她在彈箏,那是一闕古調,箏音淒涼,不似細雪她以往彈箏的風格,但是他左千白也沒多說,當時只記的細雪眉目如畫,幽幽的歌音:「音音音....」,歌音是那樣優美,但唱些什麼,他並沒有懷疑也沒有深究。
他腦海裡是記得那旋律的,因他從小深研音律。
但只是一闕很古且古到他沒印象的古曲,怎會有什麼蹊蹺?
而最後一次見到細雪,那時她正在書房練字。
宣紙上,有她筆墨正酣的字跡:「君乘車,我帶笠,他日相逢為君揖;君擔簦,我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很好的古詩!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於是他自回憶中清醒,抬眼看上官青虹:「沒有任何徵兆呀,她一切都很如平常一般,看來沒有什麼不對之處。」
「那就好。」上官青虹的表情露出了安慰。
千燈引(三)
名劍山莊。
左千白斜倚在在自己臥房窗下的美人靠竹椅上,頭上靠著一個青色大枕,手上拿著前一時辰所寫的紙張,一疊疊的,是他仔細分析上官細雪失蹤前後的資料。
左千白一向細心,資料上寫的密密麻麻的,還有很多的箭頭和標明的疑問。
他甚至還細心將那次聽到的上官細雪撥弄箏曲的旋律,全曲箏音都一一記錄了下來。
不知為什麼,他一直覺得那首箏曲,不是上官細雪往日的箏曲風格,以他的直覺,總覺有怪異之處。
但是要他說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也許只是他自己太敏感,是以他也沒對上官青虹莊主提及。
左千白一直有一種能力,是家人或上官細雪這等紅顏知己向來都不知道的,就是他對任何旋律或相關音譜,自小就一聽即耳熟能詳、立即記住,而且絕對不會弄錯半個音。這種天生的音律神奇記憶,連他自己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只能說天生的吧!
「古人說:書到今生讀已遲,我也只能說,知音前生早註定。或許就是如此。」左千白仍是半斜倚竹椅,臉上露出苦笑。
接著他又將上官細雪當日失蹤時所帶及身上所有之物,依據紙上資料,重新在腦海又想了一遍。
「依據小鵑之詞,當日上官細雪她只是穿著家常衣裳,這點卻是重要,表示她確是見到千燈引而招魔中邪。然而小鵑說,前兩日即有千燈引路過,小鵑也不知那些燈是魔教門徒的招魂燈,莊主及夫人不在,她也立即稟告其時當家的小姐作主,而那兩日小姐也只點頭說知道了,其他什麼也沒說。小鵑說前兩日因風大而未開窗,這有道理。她在千燈引出現的第一日,即已告知小姐。所以上官細雪也早就知道有千燈引的這回事。如果有預謀,不管風大不大,上官細雪早應有表情及指示才是。然而,卻為何在第三日風小開窗,正好她在梳妝之時看見了千燈引才中邪離開?其中卻大有耐人尋思之處。」
左千白一邊思考,一邊嘆氣。
千燈引(四)
左千慈帶著他們共同的兩名好友來看他。
「千白呀,不是我說你,犯不著為了一朵花放棄全園花叢。」他大哥左千慈還是玩笑不恭的口吻。
「有的時候,絆著你的,不是花,也無關花叢,是熟悉了很久造成了再也揮不去的習慣,就像四季運行、百川歸海的自然。」左千白安靜回答。
「得了,難道你還願為她上刀山下油鍋?魔教哪,你少惹吧!」左千慈向其他兩名好友扮了個鬼臉。
左千白笑笑。
「來,這兒有兩杯茶,一杯是忘川茶,一杯是尋跡茶,讓你自己挑吧?」倆人的好友秀羽居士端著兩杯茶的茶盤讓左千白挑選,看來這是左千慈與他們設下的玩笑。
這舉案齊眉讓左千慈等人都笑了起來。
只有左千白沒有笑。
他看了秀羽居士一眼。就只是一眼。
「喝了忘川茶,你很快把她忘了,我想你很需要這杯。」秀羽居士臉上不帶表情的說。
「你是天山神醫的傳人,我知道放任何藥一定有用的。」左千白含著笑對秀羽居士說。
「那另一杯呢?」另一位好友碧寧居士好奇的問秀羽居士。
「如果是尋跡茶,那最先遭到的,可能會是九轉回腸的痛苦,然後再昏昏沉沉,最後再茫茫渺渺,毋寧是慢性自殺一般。」
「千白是聰明人,當然是....」左千慈笑言道。
就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左千白果然挑了碧綠的忘川茶喝了下去。
左千慈笑了。本來嘛,世界已有缺憾,以左千白的聰明,當然不會和自己過不去。
其他兩人也撫掌大笑。
早在左千慈的計算之中。
這也是左千慈讓弟帝忘卻苦惱的方法。
可是,就在他們全都再大笑的時候,最令他們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左千白居然以最快的速度,把另一杯琥珀紅的尋跡茶在眾人來不及阻止之時就這麼灌了下去。
三人都來不及阻止,尤其是碧寧居士。
「這是何苦來哉?」左千慈趕忙抱住身子往後一倒的左千白。只有碧寧居士臉色發白。
「大哥,人不是小貓小狗,更不是奇花異卉,所以對不起,我只喜歡我書桌上細心培養的那朵不起眼的素心,因為我澆水,日日陪她長大,相看不厭,那就已經夠了。」左千白在昏厥過去之前,只說了這句話。
其他三人趕忙極力救醒他。
迷濛中,左千白痛的肚腸翻轉,疼到無法再疼的時候,他居然真的回到以前的記憶之中。
是了,當時是上官細雪在輕疏著墨黑柔髮髮梢的時候。
那時候他正好到上官家,僕婢們都習慣了,所以都只是含笑點頭招呼,上官細雪的房門未關,所以左千白就靜靜的走進咯她的臥室,最初上官細雪她並沒有察覺,因為她正在細心的梳著她的秀髮。
就這麼一霎那,奇怪的是,左千白在迷濛之中,居然看到上官細雪那把精美的象牙梳子上,刻著一行細小的詩:「小樓一夜聽春雨」。
「很美的詩。」當時左千白是這麼說。
「是。」上關細雪的笑容很美,然後細緻的笑容暈開,很是開心的說:「告訴你,我母親的閨名就叫春雨。」
到那時,左千白才知道細雪母親的閨名叫做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