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俄羅斯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下令，研究興建一條連接俄羅斯遠東大陸和庫頁島的公路、鐵路兩用大橋計畫。這座大橋將從哈巴羅夫斯克（Khabarovsk）區的謝利克欣（Selikhin）出發，穿過韃靼海峽連接庫頁島北部的波吉比市（Pogibi），再向南延伸至庫頁島南端的內什（Nysh）。整個路橋系統總長度將達到五八○公里，全球最長。更有人倡議，從庫頁島南端建造大橋連接到日本北海道島。

俄國「親中遠美」的外交主軸

這個消息對中國人來說無疑有點苦澀。根據中國的「國恥教育」，庫頁島是在十九世紀中期被俄羅斯通過「不平等條約」割占的。但中國沒有如釣魚台及南海諸島一樣，堅持「老祖宗留下的領土一點都不能少」，反而在一九九○年代通過一系列條約正式承認了「不平等條約」。

在海外與中國民間，對江澤民「賣國」的指控一直不絕於耳。大概因為這個原因，中國主流媒體均不報導這條消息。

其實俄羅斯建造庫頁島大橋涉及的「國仇家恨」固然重要，但現實的地緣政治更令中國不安。如果兩條大橋均建成，這是歷史上第一次把日本連接到東北亞大陸，東北亞地緣政治將出現顛覆性的轉變。

俄羅斯一向的政治重心在歐洲，其次則在中亞與西亞，遠東只是第三戰略重點。冷戰結束後，俄羅斯在遠東的影響力大減，多年來都扮演「有份參與，不多出聲」的角色。

比如在朝鮮核武器問題尚處於六方會談的年代，俄羅斯逢會必到，但會上幾乎不發一言，會議一結束就匆匆收拾文件走人。這些都很容易讓人忽略它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東北亞與北太平洋大國。中俄近年來的親密關係，也很容易讓人忘記俄羅斯在東北亞有與中國不同的利益。

中俄關係愈走愈密，達到「歷史最好水平」有多方面原因。二○○八年發生兩件大事是這一切的源頭。

中國軍武還依賴俄國「爛船三斤釘」

第一是俄羅斯入侵喬治亞（Georgia），從此與西方交惡。歐巴馬（Barack Obama）上台後，不但沒有重設與俄羅斯關係，矛盾反而愈大。一一年開始的敘利亞內戰，俄羅斯站在阿薩德（Bashar al-Assad）一方對抗西方。到了一四年烏克蘭（Ukraine）事件，俄羅斯違反國際法吞併烏克蘭的克里米亞（Crimea），又鼓動烏克蘭東部三省打內戰，找來西方國家制裁。一六年，俄羅斯干預美國大選，至今風波尚遠未完結。

第二是中俄在黑瞎子島設立界碑，標誌著中俄最終解決領土爭議，雙方從此在戰略互信上大躍進。兩個原因相加構成俄羅斯這十年「親中遠美」的外交主軸。

中俄雙方在經濟與安全事務上都互補。在經濟上，俄羅斯不但經濟總量只相當於廣東省，而且經濟結構過度依賴能源出口，中國就是其最重要市場。在一三年，中國與俄羅斯簽訂二十五年的長期供應合約，每桶油價過百美元。

一四年，原油價格暴跌到三十美元一桶，引發中國民間「大虧本」的質疑。中國政府拒絕公布中俄交易價格，被視為在經濟上向普丁供血，以幫助俄羅斯頂住西方制裁。中國還大力投資俄羅斯的能源產業，開發北冰洋液化石油氣。另一方面，俄羅斯則需要大量進口中國的廉價民用製造業產品。

在安全事務上，俄羅斯「爛船還有三斤釘」，憑藉蘇聯時代積累下來的核武器與軍事技術，它至今還是美國最大的軍事對手。中國近年來軍事科技進步神速，有很多都是來自前蘇聯的遺產，特別是直接購買俄羅斯武器再研發。直到今天，雖然中國自吹軍事水準突飛猛進，但還必須向俄羅斯購買戰機；國產戰機與戰艦也嚴重依賴俄羅斯供應的發動機。

準盟友畢竟不是「真盟友」

除雙邊關係外，中俄還都參與了另外兩個組織：上海合作組織（ＳＣＯ）與金磚五國（ＢＲＩＣ），前者涉及安全事務，後者涉及發展事務，這兩個多邊機制進一步鞏固中俄關係。特別是上海合作組織已經有從單純「反恐」向促進政治、經貿、文化合作的集團發展跡象。

習近平的私人喜好也促進了中俄近年關係發展。由於成長在蘇聯影響甚大的年代，習近平對俄羅斯有很高的認同，也與普丁保持不錯的私人友誼。他稱普丁是自己「最好的知心朋友」，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好朋友」，給普丁頒發首枚「友誼勳章」。

正因如此，中俄關係發展為「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在中國外交「黑話」中屬最親密的一級，堪稱準盟友關係。

但準盟友畢竟不是「真盟友」。中俄關係密切歸根究柢是因為雙方利益上的互相需要大於利益衝突；一旦形勢有變，是否真的這麼「鐵」，值得懷疑。

首先，兩者在權力關係上失衡，中強俄弱，中國還不斷蠶食俄羅斯戰略利益。俄羅斯由於國家體量巨大與歷史傳統，必然無法甘心變為中國小弟。

俄國近年極力拉攏日韓

中國推出一帶一路戰略與美國爭霸，看似不關俄羅斯的事，但這是以侵蝕俄羅斯的勢力範圍，以及取代俄羅斯成為美國的「對等大國」為基礎的。

中國把「陸權回歸」做為戰略目標，但傳統的陸權大國無疑就是俄羅斯。中亞地區是一帶一路不可或缺的通道，但中亞也是俄羅斯「柔軟的下腹部」，俄羅斯無法坐視中國勢力坐大。隨著中國戰略的推進，不可避免地讓俄羅斯愈來愈擔心。

其次，隨著全球暖化，俄羅斯遠東地區的經濟戰略價值愈來愈大，遠東戰略也重新重要，建造庫頁島大橋正是出於這種背景。俄羅斯不希望在遠東過分依賴中國，讓中國在遠東獨大。東亞出現朝鮮半島變局，金正恩成為新玩家，這一輪新洗牌令俄羅斯更關心遠東利益。

事實上，俄羅斯近年來與日本及韓國的關係也同樣密切。日韓一直頂住西方壓力，不肯加入對俄羅斯的制裁，都是希望拉攏俄羅斯。以日本為例，安倍一向重視與俄國關係，這有北方四島、能源安全及防止中俄走得過密的綜合因素。俄羅斯答應歸還四島中的兩個，雖然雙方仍有差距，但談判本身就是構建關係的過程。

俄羅斯的東西伯利亞─太平洋石油管道在建成到大慶的「安大線」後，又準備在一九年開建支線通往遠東海岸供應日本。如果進一步能建成庫頁島與北海道大橋，則日俄關係必進入新階段，大大同時加強日俄兩國在遠東的戰略重要性，書寫新一輪遠東格局。

美俄關係已到底，只會好轉

最後在貿易戰開打，中美衝突成為國際關係主軸後，俄羅斯的戰略取向更可能出現巨變。川普擺明拉攏俄羅斯，就連季辛吉（Henry Kissinger）也建議聯俄制中。雖然這當然會受國內反俄派和反川派牽制，但美俄的惡劣關係已到底了，只會不斷好轉，一個新的世界格局正在書寫中。俄羅斯在川普會後，中國備受美國壓力之際，立即宣布研究庫頁島大橋，正向世界宣示「俄羅斯不必然站在中國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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