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頭辭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收尾‧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
有恩的,死裏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
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
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
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好了歌】跛道人:嘆人事盛衰無常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注釋:
甄士隱家破人亡,暮年貧病交迫,光景難熬。一日上街散心,遇一跛足瘋道人口念此歌,士隱一聽,頓時「悟徹」,便也對道人說了下面一首歌,自稱替《好了歌》作注解,接著就隨瘋道人飄然而去。
1.塚——墳墓。
2.姣——容貌美好。
語譯:
世上的人都知道去當神仙好,只是戀著那功名富貴忘不了!
古往今來文臣武將現在哪裏:只剩一堆荒墳被野草堙沒了。
世上的人都知道去當神仙好,只是戀著那金銀財寶忘不了!
一天到晚只恨搜刮的不夠多,待到搜刮得多的時候卻死了。
世上的人都知道去當神仙好,只是戀著那美麗妻子忘不了!
你活著她天天說對你恩情重,你一死她就跟著別人過去了。
世上的人都知道去當神仙好,只是戀著那孫男孫女忘不了!
傻心眼的爹媽自古就不算少,可是孝順的兒孫有誰看見了?
【好了歌注】甄士隱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
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
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
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
擇膏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注釋:
- 陋室──簡陋的屋子。
- 笏滿床──形容家裏人做大官的多。笏,古時禮制君臣朝見時臣子拿的用以指畫或記事的板子。事出《舊唐書.崔義元傳》:神慶的兒子琳、珪、瑤等都做大官。每年家宴時,「以一榻置笏重迭于其上」。後來俗傳誤為郭子儀事,並編有《滿床笏》劇,小說中曾寫到。
- 雕梁──雕過花的屋梁,指代豪華的房屋。
- 謗——指責、毀謗。
- 強梁──強橫兇暴,這裏是指強盜、暴徒。
- 擇膏梁──選擇富貴人家子弟為婚姻對象。膏梁,本指精美的食品;膏,肥肉;梁,美穀;引申為富貴之家。
- 煙花巷──妓院。煙花,舊社會娼妓的代稱。
- 紗帽──古時候的官吏所戴的帽子,這裏是官職的代稱。
- 鎖枷──舊社會囚繫罪人的刑具。
- 紫蟒──紫色的蟒袍,古代貴官所穿的公服。
- 反認他鄉是故鄉——比喻把功名富貴、妻妾兒孫等等誤當作人生的根本。
- 為他人作嫁衣裳──比喻為別人做事自己沒得到好處。
唐代秦韜玉《貧女》詩:「苦恨年年壓金錢,為他人作嫁衣裳。」
語譯:
那敝陋的臥室和空蕩蕩的廳堂,當年卻是像簡版笏堆滿了牙床,
那生滿衰草和枯乾白楊的地方,曾經做過演出輕歌曼舞的劇場;
那畫棟雕梁早被蜘蛛結滿絲網,綠紗如今又糊在了破敗的窗上。
說什麼年紀輕輕胭脂濃花粉香,卻怎麼轉眼間兩鬢蒼蒼如雪霜?
昨天才在黃土堆上埋葬了白骨,今晚卻又在紅綃帳裏結對成雙。
說什麼積攢得金滿箱啊銀滿箱,轉眼間變成了乞丐落得人毀謗;
正在悲嘆著別人的壽命太短促,那會想自己回到家裏就一命亡?
且不要誇口教訓兒女嚴格有方,可保不定將來子弟變成為強梁。
費盡心機選擇富家子弟做女婿,誰會想到頭來竟淪落在煙花巷!
那些因嫌官小拚命往上爬的人,卻不料反落得枷鎖套在脖子上;
昨天還哀嘆衣不蔽體挨冷受凍,到如今反倒嫌紫金蟒袍拖地長。
亂亂哄哄這個倒臺那個又登場,忙碌終身啊竟然把他鄉做故鄉;
所有這些多麼可笑又多麼荒唐,這分明都是為別人趕作嫁衣裳。
評說:
這兩首歌以鮮明對比的手法,概括描寫了以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為代表的古代貴族官家興衰榮辱的急劇變化和社會政治風雲的動蕩不定,深刻地揭露了他們在政冶上爭權奪位,經濟上貪得無厭,思想上虛偽奸詐,生活上腐化荒唐的種種行徑以及他們內部錯綜複雜的問題和爾虞我詐的爭奪,充分的說明了他們爭權爭利,而最後必會沒落滅亡,從而暗示了全書主要人物故事的發展線索和主題思想。
因此,可以說《好了歌》和《好了歌注》具有樸素的思想與觀點。作者對於這些家道中落的貴族人家,以「榮辱自古周而復始」的循環理論來作解釋。
《好了歌注》中所說的種種榮枯悲歡,當然是有小說的具體情節為依據的。如歌的開頭,就對以賈府為代表的四大家族的敗亡結局作了預示;還有一邊送喪,一邊尋歡之類的醜事,書中也屢見不鮮。但要句句落實某人某事是困難的,因為有些話似乎帶有普遍性,如脂濃粉香,一變而為兩鬢如霜,便是自然規律。它可能是對大觀園中一些女兒的概括描寫;倘說白首孀居,則有指寶釵、湘雲的可能。(參見《十二釵正冊題詠之一、之四》及《紅樓夢曲》中有關的注)。此外,小說八十回以後的原稿已佚,所以也難對其所指,下確切的斷語。當然,線索還是有的。如「脂評」提到寶玉後來「寒冬噎酸齏(音基,醃菜),雪夜圍破氈」,就很像淪為乞丐;歸來喪命的,「脂評」說是薛蟠、賈璉;擇佳婿而流落煙花巷的,當是賈巧姐(參見《十二釵正冊題詠之九》及《紅樓夢曲.留餘慶》評注);戴枷鎖的,「脂評」說是賈赦、賈雨村之流;穿紫袍的應是賈蘭(參見《十二釵正冊題詠之十》及《紅樓夢曲.晚韶華》評注);等等。但即使不作如此推求,也並不妨礙我們對這兩首歌的精神實質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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