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極象壹首詩和壹幅畫,晚霞飄落之後變得極爲朦胧和古樸。故鄉人的日子過得很平靜,仿佛他們打小心裏就知道,造物主給他們這方天地,就是讓他們滋滋潤潤來享受生活的平靜。甚至平靜的只是白天走出村坎下地、趕集,夜裏鑽進被窩摟著自己的女人過著千篇壹律的日子。 故鄉的那條河卻不平靜,河趟子裏彎來彎去,日夜流淌著故鄉許多人的夢。 故鄉人的夢就像故鄉的這條河,彎彎曲曲的永不休止地往外流著。我就是這個夢的人之壹。 故鄉的那條路,還有河上的那座橋,彎彎曲曲地通向外面,故鄉人祖祖輩輩都是挑著擔子抗著鋤頭通過小橋上路去上站趕集,下地侍弄莊稼。而我,多年前的壹天,踩著小橋踏上了這條路,帶著自己久做的夢,走離了故鄉。那天,身後的故鄉村莊裏,壹聲聲狗叫和雞啼使我的心苦澀極了,免不了回頭張望。望著漸行漸遠且被炊煙缭繞著的朦朦胧胧的村落,村頭母親那瘦小的身影,心上壹陣顫抖,不覺淚濕衣襟。 從幽僻的鄉村來到了塞外這座喧囂嘈雜的古城裏,真是換了壹個天地。 多年之後,遊蕩在塞外古城的我,欲感到自己的內心裏有著壹種無法稀釋的情愫,折磨著我的靈魂。每每靜夜睡不著,躺在自家的床上,心底便唱起故鄉那古老的歌謠。月亮很近,星星很遠,故鄉的歌謠始終讓我走不出壹種很真切、很貼近的聲音,那便是故鄉的情韻。 情韻,就是我心中的鄉愁。郁悶的時候、愁怅的時候,夢裏夢外都是鄉愁,那鄉愁,使我愁腸百結,流下了多少思鄉的淚水。望著古城郊外那壹畦畦碧綠的莊稼,還有那壹群群悠閑的牛羊,聆聽著遙遠的地方傳來布谷鳥的啼聲,還有那壹聲聲嘶啞的蟬鳴……我的腦海裏就會展現出故鄉的景致,便會想起自己在故鄉的日子,我清楚地記得,夏天裏,每天早晨,我都要坐在窗戶台上,迎著窗口吹來的爽風,望著園子裏的黃色白色的蔬菜花,興致高雅地編起詩來,文字雖然不大講究,感情卻很真摯。壹個人的情感形成,同故鄉的關系是分不開的。故鄉在我心裏,記憶裏滿是鄉愁。鄉愁令我苦不堪言。有時聽到壹些熟悉的聲音,都會想起自己小時侯的故事來,溫馨的猶如母親的慈愛。我感覺,故鄉的那根情絲啊,似乎正親切地呼喚著我的乳名,牽動著我滲入骨子裏的那份土氣,猶如埋藏在心底壹顆種子, 浸在心泉裏豐潤著,壹拱壹拱地抽芽…… 故鄉的情韻在土地。故鄉四月的鄉村明媚清爽,此時正值春耕季節,故鄉人便備齊牲口,開始了搶耕搶種,從五更到天明,村子裏和野地裏都是耕種的歡騰聲。耕過的土地,如同使上小蘇打的面粉,宣宣厚厚的散發著很純粹的土地複蘇了的香氣。和土地打交道久了,故鄉的莊稼主們地裏的活也自然做絕了,扶犁的人悠然自得地搖著鞭子,絲毫不費勁地邁著步伐往前移動著,身後的犁溝又直又勻,像是用線打著,用尺量著耕的。布谷鳥“布谷、布谷”的叫聲,熱鬧了往地裏搗糞、送糞的隊伍。田野無邊,故鄉人肩上的扁擔在似小風的跑動下,顫顫悠悠地跳起來,垂下來,如同奮飛的翅膀,咯吱咯吱鳴唱著故鄉春天的鄉野田歌。人勤苗健,到了萬千生命歡騰的夏天,滿地裏到處都是翡翠綠。早晨,村野空氣清新,太陽象浸在清水裏壹樣,陽光柔柔和和的灑在田間地頭。大田裏正在茁壯成長的莊稼,在陽光的沐浴下,散發著那股特有的沁人肺腑的芳香。這當口,故鄉的莊稼主們開始了雨季前的固苗,他們後背上背著壹頂大草帽,光著兩只大腳丫子,半跪在松軟的泥土上,小心翼翼地扶苗、鏟土,沒有系紐扣的布衫的衣襟垂挂著,隨著動作,不住地擺動著,邊角不停地擦著地皮。壹棵壹棵的小苗,直挺挺地站立在剛培起的新土裏,被微風吹撫著,歡歡實實地擺動著綠色的小葉子。雨季來臨,大雨小雨,壹場接著壹場,那些鋤耪過固了棵的莊稼在雨中,扭秧歌似地擺來擺去,快快樂樂地成長著,給故鄉的莊稼主送來了壹個金色的秋天。莊稼穗子上的壹棵壹粒都是故鄉莊稼主心血的結晶。年年滿屋新糧香,年年滿屋生光輝。故鄉人就是這樣起早貪黑地拿身子當地種,憑著老經驗種莊稼,把土板肥瘦,莊稼茬口,掌握在手中,侍弄得莊稼是壹順水的隨風飄蕩,招人希罕。 故鄉的情韻在村莊裏。太陽是暖暖融融的,風是柔柔和和的,花喜鵲和麻雀跳躍在牆頭上“叽喳”亂叫,新鮮的空氣,春摻桃杏夏摻洋槐花的香味飄過來,真醉人哪!故鄉的人會生活,逍遙自在,情韻在男人的煙杆裏。剛過晌午,那些吃飽了,喝足了,或是抽夠了煙的男人們,離開熱炕頭,沒有相約地聚集在了村頭,他們有的靠牆蹲著,有的背著糞筐站著,興致勃勃地聊開了莊稼話茬。談得焦舌時,六七根長的短的煙袋,壹起抽起來,團團縷縷的煙霧,在他們頭頂上那棵老槐樹枝杈間盤旋著,消散著,老遠都能聞到壹股苦辣的味兒。故鄉的情韻,更在女人的忙碌與唠刀中。家家的院子裏壹切雖說都很簡陋,卻收拾得幹淨利索,那些小樹、菜蔬和花朵正在吸收著陽光和水分成長、放葉、開花,使得院子裏顯著壹股子生氣勃勃的樣子。女人們忙不閑,家家豬欄前有著“猡猡”聲,困著覺的懶家夥被喚醒了,興奮地爬起笨拙的身子,搖著耳朵悠閑地走到槽邊,長長的嘴伸進槽裏,美美地吃起來。撒了歡兒的雞壹邊用爪子扒著土,壹邊伸長脖子,東張西望地叫喚著。面對著撒歡兒的雞,女人們樂不行,便開始攪拌著壹個破瓦盆裏的谷糠,嘴裏還不停地刀咕:“別急,有妳們吃的,不就是晚壹會兒嗎?”說著,把破盆子放下。立馬,雞群擠在壹起,把腦袋伸進盆子裏,搶著吃。女人喜歡看雞搶食吃的熱鬧,但很快地因搶食的雞打架盆子被扣翻而沒有了好心情,生氣地顫出壹串聲音:“猴急死了,搶什麽搶,看看,灑了吧,誰也吃不好,不是我說妳們,本事大的,妳們多吃壹口,本事小的啊——妳就少搶壹口,看看,即被欺負了,也沒吃上多少。”女人說這話的時候,表情似怒又似笑。 故鄉的情韻在村前的那條河。故鄉的這條河,錯錯落落的從山裏來,壹路上,被群山擠得彎來彎去,款款阿娜,很女兒氣。故鄉的男人女人,還有孩子們都喜歡這條河。河的故事很多,許多人家的聲音和情景都從河裏走出來,壹波壹波,漣漪不斷。河裏水流得勤,故鄉人的日子過得更勤,壹大早,男人女人總是擔著擔子,紮紮地踩著小橋過河,下地趕集。故鄉的孩子們在河面前,極富原始天性,沒有性別之分。夏日裏,太陽猛熱,他們脫的精赤條條的,洗得極爲放肆。直到男孩壹個猛子紮過來,壹頭鑽到女孩的裆下往水底拽時,罵壞的聲音壹下子飄在了河面上。女孩們鬧不懂男孩們壞在哪,沒有禮法的理由,只是朦朦胧胧的概念,用手捂住兩腿間的女兒地背轉身去,說:“妳嘎—妳壞—妳不是好東西!”男孩們雖被她們罵,但不惱,從水裏站出來,抹著怪臉嬉笑,很開心。故鄉的情韻在河岸邊。密密查查的河邊柳樹茅子,遮天蓋日的,無邊無岸,望不到村落,找不到路眼。許多雲雀在樹裏絮了窩,咯咯直叫;草棵裏、葦叢子裏,蝈蝈在日頭的暴曬下,與柳樹梢上的知了壹起不停地叫喚。菱角葉子浮在水面上,隨風搖擺,魚打著水花。就因如此,故鄉的人便有了在樹趟子裏打雀,水泡子裏釣魚的習慣。垂釣的人們悠閑自得,蹲在河沿的草地上,在鈎子上按上蛐蟮,把魚線甩到水裏去,望著漂在水面上的魚漂,出神的盯著它。不多工夫,魚漂動了,壹魚上鈎,竟然是壹條半尺多長的鲫魚。也有的人等的性急,忽然發現魚漂微微抖動,壹上壹下,蕩起壹條水紋,以爲魚上鈎了,心裏高興得什麽似的,往上壹甩魚鈎,卻是空鈎。經管如此,垂釣的故鄉人心裏還是有壹種說不出的多麽暢快。 故鄉的情韻在古老民間樸素的道情裏。故鄉可榨油的作物很多,由于地種的出息,秋後收上的作物果實飽滿,油性豐盈,榨出來的油金黃透亮,油汁濃稠,煎蛋炒菜,芳香可口,無以論比。因此,故鄉也就有了以榨油爲生的手藝人。每年,當棉籽、花生、芝麻等可榨作物收上來時,故鄉的榨師便忙開了花,他們提前將榨油坊的壹切器具修補整理,清洗幹淨,把河裏的水蓄得滿滿的。然後,美美地吸著旱煙,挨村串戶去約榨。秋收冬種都忙完了,正是榨油的好時候。故鄉的莊稼主們便將曬幹的可榨之物陸續挑到油坊來榨油。油坊的榨油設備很古老,全是石磨家夥。榨油時,先將作物經石磨輾碎,晾幹後,再用另壹個磨盤將碾碎的作物壓成壹塊塊油籽餅,然後,榨師將油籽餅排塞進榨槽裏,分咐四個壯漢開始用兩邊的木梢捶砸榨槽裏的油籽餅。兩邊的壯漢壹個掌梢尾,壹人與他並立牽住梢頭,壹齊往後仰,將梢高高揚起,然後,極有節奏地壹上壹下象撞鍾似地奮力猛撞。壹下、兩下、三下……在強大的外力擠壓下,很快地,榨槽邊上沁出了耀眼的油珠,油珠迅速從四面八方彙成油水,順著油槽叮叮當當直往榨肚下的大鐵鍋裏淌。 故鄉的情韻永遠在炊煙裏。炊煙壹縷壹縷地從故鄉的煙囪裏冒出來,繞著許許多多的樹,不知誰家的那牛牟的壹聲,把村子叫的悠長而生動,帶著人的情緒,釀成壹壇老酒。醉意朦胧了故鄉的村子,讓人免不了隨著縷縷炊煙身子往上飄,整個靈魂和肉體壹起浮升,悠閑遠去。莊稼院裏的溫馨在黃昏的炊煙下,晚霞萬種風情,溫柔無比,把小院塗抹的靜谧而又色彩斑斓。遙遠的村落上傳來壹縷細細的笛音,炊煙輕輕的,織成壹片甯靜。滿屋烏煙瘴氣,故鄉的女人就裹在壹團煙霧之中;做完壹天地裏活的男人,渾身溢散出汗泥味,在院子裏,極力享受著日作完的輕松,彎下腰掬起壹捧冷水,澆在頭。頭上、胡須上挂滿了水珠。洗完臉,使布手巾擦著古銅色的脊背,從樹杈上取下煙袋,打火抽煙。故鄉的村落在炊煙中,漸漸升起燈火…… 故鄉的情韻在土地裏,在村莊裏,在河水裏,在古樸的民情與縷縷缭繞的炊煙裏,更在我的心底裏。我的心底裏,感覺到處都是故鄉馥郁的麥田,還有剛剛萌芽的草味和達紫香花味,散放著沁涼的香氣。嗅著這香氣,故鄉的人披著晚炊的煙霭,在田野裏,在河邊旁,心裏感到壹種說不出的、甜蜜的顫動,輕松而恬靜地散著幸福的步子。晚霞也追逐而來,渲染著故鄉情韻的氣氛。是啊,故鄉有景有水,故鄉人就應該有許多如詩如畫的生活。當我面對微紅的爛漫醉在恬靜的風韻中時,故鄉的那份根深蒂固的泥土氣息,便柔韌于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