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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彌堤甌崖的最大一個修道院 Megálo Meteó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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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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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雅典北方約四百公里的一個小鎮(卡蘭巴卡)~探訪雲霧飄渺的景致~這是一幢與世隔絕的中世紀修道院--彌堤甌崖的最大一個修道院 Megálo Meteóro,又稱為救世主變容修道院〈The Monastery of the Transfiguration of the Saviour〉~孤立在險峻的巨石頂上~美麗得讓人屏息嘆為觀止~覺得超凡脫俗~彷如人間仙境!

第三章

彌堤甌崖得聖燭.... (1)

(摘自 "希臘風" ,作者: 鄭黛君,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

上帝是否真的存在?我不知道。我所受過的科學教育比神學教育多得多。但是我相信有許許多多的暖流藏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你若幸運,那股暖流會在偶然的機會流進你的心坎,感動你的心靈,撫順你的心神,就如同一股神奇的力量及光芒,照射你的全身,喜悅、溫暖、和平、自然地由衷而生。

我們一早離開了克其拉島。愛奧尼亞海平靜得像藍色的玻璃,透明黃澄的陽光安謐地凝結了時空。遠方光禿的島嶼無聲無息地躺在平滑的玻璃海面上,彷彿用手輕輕一推,那島便會滑向另一個方向。一兩隻海鷗隨著渡輪滑翔在晴朗無雲的藍空中,我的存在變得如此縹緲,難道希臘眾神仍在這裡編織著神話?

渡輪在伊古美尼察(Igoumenitsa)的港口停靠,我們在鎮上補給了食物,開上山路,往西兩百公里,今晚要在彌堤甌崖下找個露營場過夜。

彌堤甌崖,希臘譯音為Meteóra,原為「高空之物」〈things on high〉的意思。嫡龍說彌堤甌崖是世界奇景之一。相傳從第七、八世紀起已有苦行修道士相繼躲到這景觀奇特的石林裏,隱居於岩穴之間。十三、四世紀時,拜占庭帝國開始沒落,暴力風潮湧入希臘。修士們為了遠離血腥與迫害,相繼逃到彌堤甌崖的石林,將修道院蓋在高聳陡峭的獨立岩峰頂上,沒有道路或階梯可攀緣而上,修士們在懸崖邊特製了木製絞盤台,用繩索將坐在吊網中的修士吊上吊下。聽起來不可思議,更無法想像當時生活的艱苦。

我們的柴油車在崎嶇多險的山路上緩慢揚升。最險的地方,大卡車只敢開到時速二十公里。我們的車沿著懸崖峭壁尾隨其後,不知輾轉過了幾十個險彎,過了好幾十公里才得以擺脫。沿路又不時出現被車碾得稀爛的貓狗屍體,慘不忍睹。在一個險彎旁臥踞著一隻被撞傷腿的大黃狗,牠無法走動,一雙無助懼死的眼睛,顫慄地迎著我們的車。我正要叫嫡龍停車,把牠抱進車裏,嫡龍已拐了個險彎,從牠身旁避了過去。車後一輛大卡車離我們大概只有兩個車身的距離,我的頭不敢往後看,我知道那大卡車無法像嫡龍一樣靈活地避開,轟隆轟隆的車輪聲使我顫慄。

嫡龍戰戰兢兢地開車,每到一處驚險角落,我便屏著氣,不敢出聲,生怕影響他的注意力。這山道與西班牙東岸的路況一樣嶮峻。山好高,我們在雲霧中盤旋,羊群的銅鈴聲迴盪在山谷間,空靈清徹。空氣漸漸稀薄,煙霧瀰漫,朦朧中竟有山夫山婦攀沿著青草坡,好似野兔一般蜷弓著身體,採摘遍野的山花及野菜。我們離阿爾巴尼亞國境不遠。

委蛇行車六個小時左右,山路漸緩,視野漸闊。來到分岔的兩山脈之間,出現了緩丘和平原,一彎清澈的河水向遼闊的平原汨汨流去。才下午五點半,天已漸黑。我們在直敞的大馬路上尋找著露營場過夜。我在露營手冊裏已圈畫兩三家設備齊全的場名。在昏黃的餘光中,嫡龍和我均顯露出疲倦的神態,肚子裏還不停地打咕嚕。就在飢睏交迫的同時,我和嫡龍彷若突然被大雷雨潑醒,不約而同地發出“Wow!”的驚嘆聲,就在前頭的左方嚇然出現一群巨大的怪石林,一嶟嶟光禿禿的巨崖石柱,彷彿是從九霄雲外飛來的天兵神將,威武地落定在平原上,懾得我毛骨悚然,兩腿幾乎要跪地膜拜。嫡龍愣了半晌,清了清喉嚨說:“This is Meteóra. I had almost forgotten how magnificent it is.”〈這就是彌堤甌崖。我幾乎忘了它是如此的壯觀。〉

我們的腎上腺素被眼前的景物所激發,瞳孔放大,精神抖擻地找著露營場過夜。此時離彌堤歐崖下的卡斯特拉克鎮〈Kastráki〉還有一段距離,在鎮外不遠處瞥見露營手冊裏圈畫的第一家露營場。轉進營場大門,一片秋氣,除了一群餓貓圍上來之外,竟然四下無人,場主的房門深鎖,棚架上的葡萄葉已捲曲枯黃,院子裏落葉淒淒,無人打掃,想必是旅遊季節已過,業主關門歇業了。

這十來隻黑白貓看來應是今年春夏之季的產物,孱弱的身軀團團圍在我的腳下,發著稚嫩的哀鳴。我忍不住進車裏拿出剩下的最後一小塊麵包,撕了粉碎,撒在地上讓小貓們打打牙祭。就在我們準備離開時,不知從何處冒出一位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男子。他很熱情地招呼我們,看不出他的年齡,他前排的牙齒已掉光,迎上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我們從哪裡來。

「咖哪打!頗麗偶瑞偶!」他聽到我們從加拿大來,興奮地歡呼起來。他以希臘話告訴我們露營場場主到南部探親去了,過兩天就會回來,又說他是從阿爾巴尼亞過來的,目前暫時借住在此地打打零工。我跟他借個廁所,他很熱心地指引方向。等我回來時,看到他還在和嫡龍嘀咕著。

只見嫡龍雙手在胸前左右搖擺著,一會兒右手掌又提到腦部做思考狀態,似乎有困難地試著解釋些什麼。最後見嫡龍雙手往外一攤,聳了聳肩,做了個無能為力的表情,又一隻手握起這名男子的手,另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像是在撫慰他一般。這男子臉色顯得悵然若失。

嫡龍示意我上車,只見那一群餓扁的小貓們全已爬進我們的車下借著引擎的餘溫取暖。我輕輕地撥弄半天,才把牠們請出去。我們緩緩開出露營場,那名男子眼巴巴地目送我們出去,眼神彷若今早路上那隻撞傷腿的大黃狗。

我疑惑地問嫡龍:“What happened?”他搖搖頭說:“He asked me to bring him to Canada!”〈他要我帶他去加拿大!〉我訝異地問他:“What did you say to him?”〈你怎麼回答他?〉“What can I say? Yes? Of course not!”〈我能說什麼?沒問題?當然不!〉嫡龍有點兒不自在。我知道他心腸很好,喜歡見義勇為,此刻好像拒絕了一個人求生的慾望,可是我們除了賦予一點同情心外,只嘆無能為力。

“I tried to explain to him that in order to sponsor him to Canada we have to be related.”〈我試著告訴他若要幫他移民加拿大,我和他必須要有親戚關係才行。〉 “But I forgot how to say ‘relatives’ in Greek, so I said something like ‘father’.”〈但是我忘了希臘語的「親戚」怎麼說,就用了「爸爸」這個字來代替。〉原來看他先前做的思考狀,就是為這個字的緣故,我還以為他遇到多大的難題。

“So he said:‘No problem, I will be your son. I am only twenty-one years old.’ Then he called me ‘Father.’!”〈「所以他說:『沒問題,我就當你的兒子,我才二十一歲。』然後他就喊我『爸爸。』!」〉

我想像著嫡龍帶著這個牙齒幾乎掉光、看起來像個小老頭的阿爾巴尼亞男人回到加拿大面對移民官的情景,他要如何解釋這個兒子是從哪兒來的?他必須在二十一年前因某個原因到過阿爾巴尼亞,又必須在當地發生一段戀情,之後還得因某種原因拋棄他母子回到加拿大,如今又經過千山萬水終於找到了這多年失散的兒子,可惜兒子的娘已經…他得有好多故事等著編織呢!我不覺咯咯地笑起來。嫡龍聽了我的想像,也不禁搖起頭來,覺得滑稽無奈。“Now, let’s find a camping site.”〈好了,讓我們找找露營場吧。〉嫡龍一本正經地發號施令。

第三章

彌堤甌崖得聖燭.... (2)

(摘自 "希臘風" ,作者: 鄭黛君,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

越靠近卡斯特拉克鎮,巍峨的巨石林越產生強烈的壓迫感,好像白蛇娘娘就要被法海和尚的巨缽給罩住一般。小鎮就在巨石山腳下,所幸鎮旁的露營場仍然營業著。嫡龍走進房內和場主接洽好後,女主人隨他出來,手裏端了一盤切成四方塊、沾上白粉的粉紅色軟飴糖,友善地端到我車座旁,請我吃糖。我拿了一塊塞入口裏,真是香潤甜美。等場主走了以後,嫡龍解釋說:“We call this sweet ‘Turkish Delight’, but Greeks call it ‘Loukumia’.”〈英文叫這糖「土耳其喜悅」,不過希臘人稱它「露庫蜜牙」。〉

希臘曾於十五世紀中葉起被奧圖曼帝國統治三百七十餘年,在飲食生活上已和土耳其文化衝擊過。土耳其語稱這軟糖為“Loukum”,和希臘語的Loukumia的母體字相合,到底最初是誰發明了這軟糖,不得而知。它是由糖及澱粉混合成漿,膠煮製成。我在台灣好像也曾吃過類似的軟糖,人類文明有許多類似的地方,文化的交流更是自古即已頻繁。我後來在土耳其買了一本食譜,書上說Loukum在十五世紀時就已出現,當時使用的材料是蜂蜜及麵粉,到了十七世紀末,當糖傳入土耳其後,才取代了蜂蜜。我好想知道這糖是從何處引進來的?

嫡龍選好了車位,停妥後,插上電暖爐,我架起車內的活動桌,為他倒了杯白葡萄酒,舒緩一天開車的疲累。正當我準備煮晚餐時,走來一位年輕小伙子,白晢的臉頰顯得有點兒稚嫩。嫡龍見他走來,開了車門。原來小伙子也是加拿大人,從多倫多來的,看到我們車後貼的加拿大國旗,過來打個招呼。嫡龍看到他舉止有禮,談吐成熟,便請了他進車裏來取取暖,我也為他斟了半杯白酒。

他自我介紹,說他十八歲,已過酒禁年齡,高中畢業後,因尚未找到自己興趣所在,因此想遊走世界,增加點歷練與見聞,並借著這段時間來發覺自己的性向。因此徵求了父母的同意,隻身一人背了個露營用品行囊,走遍天下。他還很自負地說他的旅費大部份是打工賺來的。不過他父母親仍不放心,給了他一張簽帳卡。

如今他已在歐洲遊歷了半年,希臘遊歷過後,將準備到亞洲的幾個國家參觀參觀,之後才回家申請大學,完成學業。他說他已知道自己將來想當個歷史學家兼記者。看來這趟旅行對他的人格發展有莫大的助益。

西方人從早訓練孩子的獨立性是令人佩服的。這父母親的愛子之心是慈愛而明智的。他們沒有溺愛他,他們像母鳥一樣辛苦地將小鳥養大,等到小鳥羽翼漸豐,他們傳給他飛行的技能。等到小鳥羽翼已豐,他們退居於後,目送他們的寶貝做第一次自由的飛翔。他們不把他視為己有,只道義務已盡,知道他已具有自我謀生的能力,對他充滿信心,所以他們就放手了。這個兒子從父母親身上得到的是慈愛,是自信,是無牽無掛的自由和一個能夠獨立思考的腦袋。有什麼禮物能比父母明智的慈愛更珍貴?

丹尼爾侃侃敘述起他的遊歷經驗來,又告訴我們他前幾天在某個希臘遺址認識一位從美國來的希裔男孩,二十歲,也是自己一個人來希臘遊歷,因此兩人相約後天去阿爾巴尼亞探訪一趟。

嫡龍在學校裏是個相當具啟發性的教授,學生們似乎都能在他面前暢談自己的想法與心得,他雖然喜歡鼓勵年輕人冒險犯難的精神,但他知道阿爾巴尼亞國內政經情況不是很穩定。我們一位希裔朋友亞尼曾經坐巴士從希臘進入阿爾巴尼亞國境,他的形容是「彷彿剛離了天堂,便被打入地獄」。他說當時的阿爾巴尼亞人窮苦到飢不擇食的地步,連看人的眼神都不是很友善,似乎隨時都要爆發一般。嫡龍想到此,不得不叮嚀丹尼爾要特別小心,別成為飢民覬覦的目標。

他仔細聽著嫡龍的描述,沉思一陣,體貼地說:“Maybe I should phone my parents before I go.”〈或許我去之前應該先電話通知我父母一聲。〉“Very good idea.”〈好主意〉嫡龍點著頭,充滿關懷地說。

丹尼爾和我們交換了一些旅遊的心得後,便告辭去搭他的帳篷了。今晚氣溫下降得好快,嫡龍見他衣著單薄,又沒有電暖氣取暖,要躲在小小的一個帳篷裏頭過夜,一時起了憐憫心,告訴他我們車頂蓬裏多餘的一個床位可供他過夜。丹尼爾很有骨氣,禮貌地謝絕了,說他不怕冷,並且睡袋很暖和。

我草草地煮了晚飯,和嫡龍囫圇吞棗地用完餐,此時已九點半。從山脈吹下來的冷風夾雜著霧雨,陰寒襲人。想到今天早晨從克其拉島渡船時是那漂漂亮亮的大太陽,到了今晚怎麼變得這麼淒涼?從天外飛來的巨石崖在迷霧中好像已從天兵神將變化成希臘冥府“Hades”〈黑地死〉門前的巨獸。我和嫡龍躲進被窩裏相擁取暖,他說今年冬天提前來了。

第三章

彌堤甌崖得聖燭.... (3)

(摘自 "希臘風" ,作者: 鄭黛君,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

我們好幸運,第二天早晨的太陽照得彌堤甌崖金碧輝煌。由於我們要參觀的修道院散佈在範圍十二點五平方公里〈2.5km x 5km〉的巨石林上,露營場主建議我們開車造訪,才能在一天內遊覽完全。

車在散佈於緩丘上的石柱間穿梭,好像孫悟空在如來佛的指間裏打轉。有的巨石腰部還有岩洞,岩洞裏似乎有古時苦行僧的遺跡。遠遠的崖穴裏卻似仍有人煙,那用紅布、藍布掩蓋的穴口引人發無限的幽古之思。

這些石柱大概從三百米到六百多米高不等。從石林之間三百六十度地環顧一周,比石林本身更奇異的景象映入眼簾:那遠遠近近的石砌修道院,竟然高高地修築在這些大大小小的石柱平台上,彷若大鳥築巢在巨大仙人掌的頭頂一般。我若是一條蛇,想要攀登上去偷鳥蛋,根本是望巢心嘆,難若上青天。或許這正是古代修士為了躲避禍亂所想出的辦法吧!他們是如何將那笨重的建材運到石柱頂上呢?又如何將修院建築起來?真令人費解。

建在石柱上的修道院興盛時多達二十四個之多。隨著歲月的消長及長年的戰亂,許多修道院到了二十世紀初期已被遺棄,殘落的形骸空留在巨石頂上,任陽光雨水剝蝕,凸顯天地的無情。如今僥倖被保存下來的只有九座,一九二○年代之後,階梯、飛橋代替了繩索,柏油道路取代了黃土小徑,其中的六座修道院也開放供人參觀。原本清靜修行的苦行僧,也只好容忍一批批異教徒觀光客入侵。可喜的是如今天下太平,修士們無須再過著讓繩索吊上吊下的驚險日子。

我們來到一嶟巨石腳下,直仰著脖子往上看,一座安靜而古老的修道院彷若從高空中加冠在這獨立峰的平頂上。這獨立峰旁還有一座較小的石峰,緩坡圍起這石峰的峰腳,從其背後沿伸進叢林中。一條泥土岔路也跟入叢林裏。另一條小路則接上了十九世紀末期加建的石階,階梯盤著石柱攀緣而上。

在攀登之際,我看到從修道院絞盤洞口垂下石崖來的吊繩以及繩索尾部的吊網,看起來真令人驚心動魄。曾經有遊客向一位修士詢問這吊纜多久換新一次,那修士答覆說:「當 神讓它斷了之後。」幸虧如今它只被拿來載吊貨物,不再用它來載人了。

爬上石峰頂,是一個人工鋪設的圓形平台,台的一方豎立一座和人一樣高的白色十字架,在高空中更顯得它的神聖。十字架兩旁插了兩根旗桿,一根飄著希臘藍白條紋的國旗;另一根飄著一面黃旗,旗上印有拜占庭帝國的雙頭鷹〈the Double Eagles〉徽幟,象徵拜占庭皇帝兼東正教教主的雙重性,同時這鷹的一個頭顧盼著西羅馬,另一個頭顧盼著東羅馬帝國,畢竟這修道院是拜占庭帝國的遺產。

站在這平台上已有居高臨下之感。從十字架旁更上一層台階,駕出一道飛天橋,飛跨於兩柱石崖之間。對面的修道院沿著崖壁砌起的石牆上開了一個門洞,承接著另一端的橋頭,如今成為修道院與外界接觸的出入口。走在這飛天橋上往下望,令人兩腳發麻,那黑漆漆的洞口倒成了天堂的入口,讓人巴不得趕快爬進去。

史料記載這若薩諾修道院〈Rousánou Monastery〉最初由兩位修士於十三世紀初奠基,直到十六世紀中才完成今日的規模,不知何時起已改成修女院。修院沿著崖壁往上共砌了二到三層的樓宇,紅瓦屋頂不知是怎麼蓋上去的,整個崖頂的平台全給包圍利用了,一點兒站立的邊緣都沒有。這建蔽率大於百分之百。

從飛橋進來的通道是在頂層,通道旁有一個天井,天井裏架起一座鐘樓,讓人有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進了幽暗的廳堂,室內的氣氛寧靜得令人不敢高聲喧嘩,彷彿來到天國的淨地。

一兩位身材矮小的修女,從頭到腳包裹著黑布衣,只露出一張像聖母瑪利亞一般肅穆的臉龐,端著院裏自製的米黃色「露庫蜜牙」軟糖分給遊客吃,之後便退到靜靜的角落,隱蔽起來了。她們似乎不願和閒人多打交道,除非穿了短褲或短裙的女遊客進來時,她們才會要求女遊客套上院內預備的長裙,才讓她們進入聖堂。

我把手裏的軟糖塞入嘴裏,覺得不如露營場女主人的手藝來得細膩。不過修院生活本就是禁欲主義的地方,怎能要求口福之欲? 

進了禮拜堂前堂,四周牆壁上畫滿了以「最後審判」〈the Last Judgment〉為題材的壁畫,一個接一個酷刑的畫面看得人腸胃翻騰,似乎我也被拉進來做最後的審判。正在受著心靈掙扎的我,被嫡龍一拉,救進了正堂。

正堂屋頂上方挑高起一個八面穹窿,每一面上有著直排的圓洞窗,射進一道道柔和的光芒,耶穌基督的聖像就畫在穹窿的正中央,在暈暗的光影中我彷若被釋了罪一般,一股憋氣懈了出來。

一片精雕細琢的木製屏幕隔離著內殿及外殿,內殿有聖母、耶穌及聖人的畫像以及鑲嵌著華美珠母貝的聖壇。一對匠心打造的香爐高掛在壇前,檀香繚繞,氤氳撲鼻,令人有飄飄然升天之感。

正堂四壁及連接的半室內畫滿了《聖經》故事及聖人的事跡。一道道從洞窗射進來的神秘光芒浮掠在一張張表情嚴肅而悲憫的聖人臉上,一雙雙含悲的眼神激起了我一種莫名的悲情,不知是他們在悲憐我,還是我悲悼他們殉道的精神?微暗的光影凝聚著沉悶的氣氛。

我有點兒生氣,覺得自己平靜的心湖竟被那十六世紀的苦行僧的畫筆給激盪起來。我又不信教,幹什麼無冤無故染上他們的悲沉?

我們走遍歐洲各國,拜訪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教堂修院,不論是天主教教堂、哥德式教堂,還是其他基督教教堂,都是在建築上表現崇高雄偉的氣氛,就算有那雕刻、油畫或壁畫描繪同樣的宗教題材,也只讓我當做藝術作品,欣賞一翻也就罷了。

然而在這希臘正教的教堂裏,這神聖悲憐的氣氛像濃霧一般瀰漫整個殿堂,卻把建築物的實體給模糊了。它不在向你炫耀教會的權威,而要你去感受耶穌殉道的愛。

他們認為如果《聖經》是上帝創的,教義就該是永恆不變的,因此耶穌基督由祂的聖徒路加〈Luke〉畫下的第一張畫像也是永恆不變的,連這些聖畫的畫風亦是十幾世紀來一陳不變。耶穌基督的臉永遠都是同一張面孔。他們不膜拜偶像,然而耶穌基督的教義全被畫進教堂裏了。

牆壁上一層又一層厚厚地塗著的是一代代苦行僧對宗教的狂熱以及禁欲的昇華。那些原始的線條以及厚實的色彩,比不上米開蘭基羅的壁畫來得逼真寫實,但卻將兩千年前耶穌殉道的精神原原本本地捕捉了。置身其間,彷彿耶穌受難日才於昨日發生一般,令人胸口難受。

我需要呼吸新鮮的空氣。走出了若薩諾修女院,頓時海闊天空,神清氣爽。自認不是清高人,宗教對我的心靈來說束縛太大。我一生的遭遇還沒有到痛苦無助需要求神的地步,或許有那麼一天,但不是現在。現在的我偏好於「敬鬼神而遠之」的思想。但我也絕對不排斥宗教,有它是好的,有多少苦悶的心靈能借它來解脫。

走下石階,一位牧羊人從叢林間鑽了出來,手執一根用橄欖木削成的牧羊杖,和我們點了點頭,腳步輕盈地牧羊去了。山坡裏盪漾著山羊脖子上的銅鈴聲,清脆悅耳。我在想:在山坡上當個自由自在的牧羊人比較快樂?還是上天堂與那些表情嚴肅悲哀的聖人在一起來得快樂?

第三章

彌堤甌崖得聖燭.... (4)

(摘自 "希臘風" ,作者: 鄭黛君,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

我們來到彌堤甌崖的最大一個修道院 Megálo Meteóro,又稱為救世主變容修道院〈The Monastery of the Transfiguration of the Saviour〉。這個修道院參觀的人多了,一輛輛大巴士把遊客載到新闢的停車場上。停車場旁擺了一些小販攤子,還有賣聖像的販子把一張張木板聖畫整齊地擺滿了一架子,好像一個迷你聖壇。

從這道山坡到大石修道院的岩壁之間是一道山谷,沿坡下行至谷中央,來到一道從谷底築上來的長堤。長堤的盡頭接上了對面石崖峭壁半腰間的岩洞,聽說這修道院的創始者阿薩那希斯〈Athanasius〉在創院前就隱居於此洞。如今走進洞內是一道長而深邃的鑿石隧道。出了隧道,有那沿著峭壁鑿出來的石階,曲曲折折地往上盤了一百多個雲梯。

足下的景觀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氣魄,所幸這階梯的級高不如上泰山通往天街的那一段階梯來得陡峻,級數也不及它的十分之一,但是氣喘還是隨著腳步加重,心跳也跟著加快。好不容易才被天梯引領到修道院的大門,就差了一個「福地洞天」的字樣,否則還真像闖入了仙天境界一般。

進了大門內,右手旁連接一座從崖邊挑出的石砌建築,室中央有一龐大的絞盤木結構,盤座延伸到挑出的木造簷廊,廊下懸空。站到簷廊上往下望,有種從摩天大樓頂上墜落的恐懼感。這就是古時修士們坐在吊籃裏與外界接觸的唯一上下出入口。

這修道院坐落的這塊巨石是彌堤甌崖石群中最大的一嶟,當地人叫它Megálo Meteóro。希臘文“Megálo”是「大」的意思。它高於海平面六百多米,長四百多米,寬一百多米,石頂上有十二英畝左右的平台。聖人阿薩那希斯於十四世紀後期來到彌堤甌崖,結集了十四位在附近石柱上隱居的修士們,在這平台上成立了此地的第一個修院兄弟會。

當時,希臘北境的統治者約翰不但在道義上支持聖人阿薩那希斯,並且慷慨地奉獻出許多財務來修建這座修道院,最後竟然完全放棄他的王位,改名為約瑟夫,在這大石修道院裏當了虔誠的修士。宗教的力量確實偉大,多少雄偉堂皇的建築不是因它而起?若再加上權勢的力量,往往造就出永垂不朽的建築。

嫡龍和我在內廊裏節節上升,來到充滿壁畫的教堂,一群遊客也跟著擠進來。我感受不到空間的變化,只能感覺身邊的人潮。西方遊客對希臘正教是陌生的,雖然同樣是信奉神及耶穌基督,但是自從東西羅馬分裂之後,東西教派也越來越分歧了。這批觀光客囫圇吞棗地在殿堂內繞了一圈,走了。

片刻的寧靜,殿堂顯得明朗,教堂中央的四根大柱子撐起了二十多米高的穹窿,十二面直排圓洞窗將光芒一道道射進殿堂,彷彿有救世主降臨的祥和氣氛。

又進來了一批人潮,導遊大聲地講著德文,這群人隨著導遊的手指往牆壁四周作三百六十度打了一轉,像趕場看戲一般,也走了。

我們又得了片刻的寧靜,兩人分享著這建築空間的趣味及營造的神聖氣氛。金碧輝煌的聖壇屏幕閃爍在內殿前。一張幾何型木雕的教主坐椅引起我的注意,這寶座的設計好像和宙斯的寶座一樣,高而穩固的台基上是鑲滿了象牙及珠母貝的雕花坐椅,四方嚴正。坐椅前有一歇腳台,若沒這腳台子,坐在上頭兩腳可要懸空晃盪,要失了尊嚴。可想見坐在這寶座上那種高高在上的尊貴。

我們流連顧盼地走出殿堂,我注意到堂前右方靠牆處有一古老的石盆台座,盆的前緣被時代磨得光滑。嫡龍跟我說這是個受洗台。我問盆裏頭怎麼沒水?“Obviously it has been replaced.”〈顯然它已被替換了。〉嫡龍解釋著,言下之意好像在說:「你問的是個傻問題。」

就在這時,一位身高中等,身材厚實的尊長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頭上戴了一頂暗綠色的圓筒無沿禮帽,平頂中央垂下了一束綴絲;深藍色西裝,上身裏套了個背心;胸前掛了一個拜占庭雙頭鷹大徽章;手裏拄著一根帶垂飾的雕花儀杖,充滿了權威與尊嚴。

他的面孔至今仍還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裏。他有兩道深而明顯的雙眼皮,裹著像半月型一樣的眼型,大而祥和;一對黑眸炯炯有神,散發著蘇格拉底般的睿智。他的鼻頭和嫡龍的希臘鼻一樣挺拔豐厚,嘴唇直而寬厚。潤實的臉孔就和他的眼神一樣,發著和諧而明智的光芒。這真是一位仁人君子的長者相貌。

“Yes, this is an ancient font. But there is a bible in this church. Would you please allow me to show it to you.”〈是的,這是個古受洗台。此外,在這教堂裏有一部《聖經》,請容我呈現給你們看。〉他以沉穩而謙恭的聲音和我們說話,舉止優雅,態度恢宏,令人有無意識追隨他的傾向。

“Please follow me this way.”〈請隨我往這方向。〉他溫和有禮地用手做個「請」的手勢。女士優先,我總是被引到最前頭走。

來到正堂門口,他停頓下來,指著門楣上的基督捧經壁畫像,“Please step into the nave of our Lord.”〈請踏入我主的正殿。〉他以厚實的手掌引我們進了殿堂。

此時殿堂裏已沒有遊客,只留下祥和而嚴肅的氣氛。我們得以重新瀏覽全殿。長者兩手往空中微微一張,禮杖握在手裏,卻有聖人摩西的儀態。

“This is the bible that I am going to read to you.”〈這就是我要為你們讀的《聖經》。〉我望了四面八方圍繞的壁畫,這時我才會意過來,他所要給我們看的《聖經》原來不是書。他說古時的信徒多有不識字者,所以傳統上教堂多把《聖經》故事畫在牆壁上,以圖示教。

他將手掌恭敬地往穹窿圓頂的正中央微指一下:“The image of our Lord,the Lord of the universe.”〈這就是我們主耶穌 宇宙之主的形象。〉他依據古時教堂留下來的記載,以學者的語氣解說這形像的由來:傳說基督將他擦臉用的亞麻布巾交給艾得薩國王阿伯加〈King Abgar of Edessa〉時,他的聖像便印留在臉巾上。“They claimed that the image was not made by human hands.”〈他們聲稱這形像不是出於人手的。〉

在穹窿頂圍繞著主耶穌的是唱詩的天使〈Choirs of angels〉,天使外圍畫的是舊約裏的先知〈the Old Testament prophets〉,他約略指出他們的名字,大部份的先知名字我是不認得的。在穹窿的圓身部位環繞著耶穌十二個門徒的畫像,每一個畫像間的牆壁上開有一道直排的圓洞窗,洞窗口的大小看起來只有碗口一般大。他說這些洞窗不是隨意開的,這些聖畫的位置也不是隨意排列的,它是按照天國的秩序,從天堂降至地上。而在每一個聖人的紀念日時,某個固定的洞窗便會將一束光芒照在這聖人的畫像上。不過照射出賣耶穌的猶大〈Judas〉畫像的洞窗是被封閉起來的,他指著猶大的畫像說道。

他又指著教堂東端在屏幕後的半圓形內殿,聖母抱著聖嬰〈The virgin and Child〉的畫像高高地坐在拱形的半圓頂上,兩邊是大天使加百利及大天使米迦勒〈Archangels Gabriel and Michael〉。在他們之下畫的是東正教的神父們。在他們之間也有一排排的圓洞窗。

在牆壁的四周也分了幾層壁畫,最上層及接天屋的拱牆上是《聖經》上的故事。他開始講起一幅幅壁畫中的典故來:從大門入口處的門楣上開始,逆時針方向從大天使加百利報喜,基督在馬槽裏誕生,東方三智者的朝拜,基督的成長到讓約翰受洗。講到此,他點出天父、神子及聖靈三位一體〈the Holy Trinity〉的關係,有那以三個長翅膀的天使在小叢林火光中顯現給亞伯拉罕為形象的;有那以父神之手在約旦為耶穌受洗以及象徵聖靈的白鴿飛起為形象的,還有其他的異像等等。

我對基督教義原本外行,聽他說這些故事時也似懂非懂,尤其是一大堆神學名詞、聖人名稱及事跡也是前所未聞的,感覺好像在聽天書一般,但覺得他用字非常優美而高尚,不流於陳腐的傳教模式,加上他不厭其煩地引經據典及考證,倒讓我耳目一新,聽得入神,連對宗教沒有興趣的嫡龍也專注地聽著。

接著,他又照著壁畫講起耶穌顯神蹟讓人吃飽以及醫治殘疾等等的形象。還有耶穌變容〈The Transfiguration〉的發光形象,先知摩西和以利亞在他兩旁,三個使徒在其下。然後來到最後的晚餐〈The Last Supper〉一幕,這一幕我可是耳熟能詳。

這餐桌上分擘聖體的情節使我想起小時候上幼稚園時,是由外國天主教神父辦的聖瑪麗幼稚園,也是全村裏唯一的幼稚園。幼稚園的第二層樓是個禮拜堂。每隔一段時間,那大鼻子的外國神父會來園中視察。在老師的鼓勵下,我們會帶家長前來觀望彌撒之禮。在望彌撒結束前,所有受過洗的家長及小孩都會走到聖壇前接受耶穌的聖體,也就是那一幕使我印象最深刻,我有一種被排斥的感覺:為什麼那些人能得到神父分給的餅,而我卻得不著餅吃?好奇無知的我一直想知道耶穌基督的聖體〈餅〉到底味道如何,也就是這唯一原因,使我曾經有接受洗禮的衝動。

直到我和嫡龍家人在溫哥華的希臘正教教堂參加追悼會的時候,我問起嫡龍那「聖餅」的味道。因為幾乎所有的希臘人一出生就被受洗了,全變成上帝的子民,所以嫡龍一定嚐過神父給的餅,僅管他總是半開玩笑地說:“They never asked my opinion before they baptized me. I much prefer Buddha’s teaching.”〈他們從來沒有徵詢我的同意就讓我受洗了,我事實上更喜歡佛學的哲理。〉當我問他時,他不經意地說:“Just bread. No flavour.”〈就只是麵包,平淡無味。〉我嫂嫂也是希臘後裔,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便走到神父面前領了一小塊麵包,分了一半給我。嫡龍說的沒錯,這麵包一點兒味道都沒有。不過幼稚園裏的天主教神父是把不同的餅放進信徒嘴裏的,難道那餅也一點兒味道都沒有?

「我們的主在他最後的晚餐上分這麵包及酒的時刻,」尊者指著壁畫上的形象懇切地說,「正是他將人間餐桌上共享的情誼延升到天國的開始。因他愛人,他的身體和鮮血,也就是他無私的愛,就如同這麵包和酒一樣,他要把它分給眾人,就如他在經裏說的話:“I shall not drink again of this fruit of the vine until that day when I drink it new with you in my Father’s kingdom.” 〈我將不再喝這葡萄樹的果酒,直等到在我父的天國裏能和你們共享新酒為止。〉」當他引述完,我的心不覺被感動了,不知是他說得如此動聽,還是那種要與人共享的崇高精神?

尊者隨後講著耶穌為使徒洗腳,傳他們謙遜之愛的道理。之後就是猶大〈Judas〉出賣了耶穌。當一群抓拿耶穌的人和猶大一起進來的時候,猶大便上前與耶穌作吻禮,以此暗示來人他們要捉拿的人就是被他吻的人。原來英文“Judas kiss”〈假惺惺〉的典故就出在這裏,如果有人背叛了你,你也可以喊他“Judas”。傳說猶大出賣耶穌後良心受到譴責,將自己吊死於樹下,可正合他的報應。

我好像小女孩聽著爸爸在床邊說故事一般,越聽越起勁,就等著尊長說耶穌被釘十字架的情節。當他說到這個十字架時,就自我指出神學家至今仍在爭議耶穌被釘的十字架坐股處是否有一橫槓。據他對於耶穌時代刑罰的考證,肯定地說:“There was a crossbar nailed onto the cross.”〈在十字架坐股的地方確實釘有一道橫槓。〉因為有了這道橫槓,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受刑人便半坐在橫槓上,他的肝膽得以支撐,使他受折磨的時間加長,不得速死。這是一種極為殘酷的慢性死法。他說在蘇俄的一些教會裏供奉的十字架〈The patriarchal cross〉就仍保有兩道橫槓。

聽著他的描述,使我感到肝臟機能疲乏,好像就要倒吐苦水一般。當我後來讀到《馬太福音》,說到:「兵丁拿著苦膽調合的酒給耶穌喝,他嚐了,就不肯喝。」,難道是因他所受的酷刑使他口已苦,胃翻酸水嗎?

“… And just before he died, he cried out: ‘My God… why hast thou forsaken me?’”〈就在耶穌死之前,他呼喊著:『主啊!你為什麼離棄了我?』〉尊者說完,便沉靜了下來。我的心疼了起來,因他成功地將耶穌之死的壯烈過程寫實地展現在我的面前,沒有神話的色彩,卻更觸發人的悲憫之心。

他緘默了一段時間,讓我們沉浸在自我的悲懷中,才接續說:「據經上記載,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時,有個羅馬士兵拿劍刺入耶穌的右側肋骨處,因為他不信基督。不過他後來被耶穌的殉道精神感動,信了神。只是當他後來死在戰場上時,那致命的一刀竟刺在他當時刺在耶穌基督右肋上的同一個地方。」我想既是宗教,就免不得那神話色彩。

他又停息片刻,好讓我們回顧那一幕幕《《聖經》》上的情節。嫡龍對他高深的英文造詣表示好奇,因他顯然是個希臘學者的模樣。

「是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我曾加入英國陸軍一段時間,當時我在軍部裏做一些研究。」他不多講他的背景,好像這不是他前來和我們說話的目的。我們也不好意思多問,因為此時此地的氣氛太過神聖。就好像在先知面前不向他問道,卻向他問名要姓一般捨本逐末的愚昧。我轉移目光,觀賞起身邊的教主坐椅。

“This is the throne of our Lord, the throne for the Last Judgment.”〈這是我們救世主的寶座,是他作最後審判時要坐的寶座。〉原來如此,這座椅的尺度是大了點兒,我先前就納悶坐這張椅的人得是個大個子才行,否則爬著坐上去可要失點兒威風。

「鑲嵌在這寶座上的珠母貝花飾是玫瑰花,因耶穌被釘十字架時,有士兵拿荊棘做冠,戴在他的頭上,來嘲弄他自比猶太人的王。這雕飾的玫瑰花及其莖葉象徵著愛、信心及希望,因它使荊棘開出最美麗的花。」尊者又悔人不倦地講起來。

他領我們到東面內殿的屏幕前,說道:「在這殿堂裏的每一壁畫及每一禮器都有它的象徵意義,就連這高掛的香爐。」他比著香爐,一根銅鍊從屋頂垂下來,接住一個圓頂蓋。圓頂蓋的三方有三條銅鍊,懸吊著圓融的爐身。爐身下又勾掛著一個綴飾,高度就在我們頭頂上方不遠。他用手裏的禮杖輕柔地順著香爐的造型比著說:「這圓頂蓋像徵著天,這綴飾象徵著地,在這天地之間存在的是神之母〈the Mother of God〉的慈愛,她也就是孕育救世主的人〈the God-bearer〉。這圓弧形的香爐就像她的孕體,象徵著生命的創造。因她的體恤,使宇宙間的生命圓滿實現,這就是她的智慧與美德。這三條鍊子象徵她孕育的女兒 信心、愛與希望〈Faith, Love and Hope〉。」若要再引申下去,我想從香爐冒出的煙自然該是耶穌基督的博愛了,這煙霧迷漫在天地之間。

尊者講完了「新約」故事,看我們仍然興致勃勃,便開始準備講下一層壁畫上的聖徒傳教的故事。在屏幕前的兩壁之間有兩根柱子支撐著拱頂,兩柱旁的壁上各畫了一位人身大小的聖人畫像,他指著他們說:“This is Saint Paul, and that is Saint Barnabas.”〈這位是聖保羅,那位是聖巴拿巴。〉他說他們倆都是第一世紀時的傳教徒,兩人原本是好兄弟,曾一起到各處傳教,到希臘時還曾被當地人誤以為是希神之父宙斯〈Zeus〉及希神的使者赫密斯〈Hermes〉現形救人。後來他倆因為意見分歧,起了爭執,竟因此而分手,以致後來均不曾再見面。所以在這教堂裏雖然畫他們倆面對面,但他們之間被這兩根柱子擋住,就像他倆心中的隔閡,使得他倆都再也見不到對方。

尊長正在講這典故時,殿外有人敲著木梆子。他說話的速度加快了點。等他講完這則故事,一位身著黑袍的修士走進來請他去吃中飯,他點了點頭把那修士打發走了,快速地把殿內剩餘的壁畫扼要地介紹一番,便說:「還有一幅畫不在這殿內,請讓我以它來做個總結。」說著便走在前面,引我們出了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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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堤甌崖得聖燭....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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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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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彌堤甌崖得聖燭.... (5)

(摘自 "希臘風" ,作者: 鄭黛君,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

來到殿堂外,他指著門旁半壁上的壁畫,畫面上是一個長髮披肩、瘦骨嶙峋的人,裸露著身體在沙漠裏爬行。“This is Mary of Egypt, about the 5th century, and once a most sinful woman.”〈這就是埃及瑪麗,大概是在第五世紀的時候,她曾經是罪過深重的女人。〉我原本以為這畫的是個男人,原來竟是個女人。他說她從十二歲開始便離開家到亞歷山大城〈Alexandria〉當妓女,一直做了十七年。二十九歲的時候,她跟隨朝聖的人群,沿途賣妓到耶路撒冷,在和朝聖者一塊兒上教堂時,被無形的力量給阻擋在教堂外,使她抬起眼看到被祝福的聖母瑪利亞〈the Blessed Virgin〉的畫像。聖母指引她到約旦去,在那兒她可找到安息。因此她放棄妓女生涯,買了三條麵包上路。到了約旦便隱居在沙漠裏,終身靠著棗子及莓果延命。歲月把她的衣服磨損光了,只能以留長的頭髮蔽體。僅管生活如此艱苦,但是她卻始終堅信基督。直到一天,一位虔誠的僧侶經過沙漠遇見了她,卸下了斗篷為她遮體,聽了她的遭遇,答應她在下一個洗足星期四〈Maundy Thursday〉的時候將會回來同一個地方,為她舉行聖餐禮〈Holy Communion〉。
「為什麼在洗足星期四這一天?」長者自我打斷故事解釋說,「因為這天就在復活節〈Easter〉前的星期四,當耶穌基督為他的門徒洗腳時,便已象徵為他們洗清了罪。因此這埃及瑪麗的罪也將在這一天被饒恕。」我心想這瑪麗為了得這聖餅可受了天大的折磨。
「但是她沒有等到那一天,當那僧侶再來找她的時候,她已死了。」天哪!怎麼這麼悽涼?連聖餐都沒吃到,就死了?
「神接受了她。儘管是如妓女一般深重的罪過,只要她對神有信心,她便會被寬恕。」長者做了結論。
黑袍修士又上前催他了。尊者被院裏頑固不知變通的規條顯得有點兒慍惱。像趕蒼蠅一般,又把修士打發走了,他臉上立即恢復詳和的氣氛。
“Have you been baptized?”〈你受過洗嗎?〉他已把教堂裏的《聖經》呈現完畢,便話家常一般問嫡龍。“Yes, I have.”嫡龍微點了一下頭。
“And you? Do you have any religion of your own?”〈你呢?你有任何宗教信仰嗎?〉他和氣地問我。
這問題對我來說是個難題,我母親家的人全信奉佛教,我的大阿姨及外婆在我出生前就都出家了。我小的時候,母親常常帶我們到大阿姨修行的西雲古寺去住一段時間。西雲寺在山裏頭,我酷愛這環境的清幽,我愛中國式的大紅柱子和那起翹的屋簷,我喜歡爬上大石獅子,還有殿前的菩提樹。我愛吃廟裏的素菜,也喜歡跟著尼姑和尚們在殿裏團團轉,在唸阿彌陀佛的同時,啪打著吸食我腿上鮮血的大蚊子。我還喜歡和大阿姨及其他尼姑、和尚坐在草地上,團圍著大法師,也就是我大阿姨的師父,我得喊他大師公,聽他講菩薩佛學的故事。在西雲寺裏,我有太多美好的回憶。
然而當我在聖瑪利亞幼稚園的時候,孤僻的我總喜歡躲到院子裏假山上供奉聖母瑪利亞全身塑像的後面和她說話,好像她是菩薩以外唯一能聽我說話的人。只是每到午時要吃點心前,老師們總要帶我們唱個沒完沒了的聖歌,朗誦嚼舌的文字,禱告到嘴酸舌爛為止,才讓我們吃那紅豆湯、綠豆稀飯、粉條肉湯,或是大麥粥等等午餐。在我來說,這是在我們飽受精神折磨後的最大補償。
只不過在禱告的時候,我幼小的心靈有那背叛菩薩、背叛我大阿姨及那些疼我的尼姑和尚,尤其是我母親家所有的家族的罪惡感。不覺一種保護我族類的使命感湧上心頭,所以當老師們帶領著蘿蔔頭大喊「主耶穌」的同時,我慫恿了坐在我身邊的一位小女孩跟我一起暗唸阿彌陀佛。這小女孩是我家後院的鄰居,她的母親是我母親的好朋友,也就是正在教我們唱聖歌的幼稚園老師之一。
等我上了國中時,大阿姨得病圓寂了,我和廟宇的接觸就漸漸少了。隨著年歲的增長,孔子、孟子、老子、莊子、蘇格拉底、柏拉圖、愛因斯坦、萊特、柯必意…陸續擠進我容量不大的腦袋裏。腦裏的神人、聖人、哲人、建築大師…全被擠得變了形,我如今信什麼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信教嗎?我有剩餘的腦容量來信教嗎?
“She is a Buddhist.”〈她是個佛教徒。〉嫡龍看我半天不搭話,便幫我回了長老。我瞄他一眼,無從辯駁。
“Very good. But there is only one God, yet he has many forms for different regions, cultures and languages.”〈非常好,但是世上真正只有一個神,然而他以許多形象來配合各個不同的文化和說不同語言的地域。〉
他的反應使我訝異。他跟我的希臘公公有同樣的論調,認為不管是耶穌基督、釋迦牟尼、阿拉,或是其他神明其實都是同一神明,只不過以不同的形象顯示在不同的國度裏。他們這樣的想法把全世界的人都給包容了。如果全世界都是 神的子民,那麼不管是白人、黑人、黃種人,或是印度人、阿拉伯人、中國人、美國人…豈不都該互相「洗腳」?
如果北愛爾蘭的天主教派〈Catholic〉與基督教派〈Protestant〉也有這尊者的想法,豈會有半世紀以來的互相殺伐?如果不是西班牙人的狹隘教義把異教徒殺了,南美洲的印加文化至今或仍得以保留?還有那幾次借神之名橫掃歐洲的十字軍東征,所戮異教徒無數,有那形容第二次十字軍東征來到耶路撒冷的祭廟前,軍士騎的馬踩在被他們殺戮的異教徒鮮血中,血高過馬膝的殘暴場面。這些悲劇似乎都可因一個包容異己的心而避免。

黑袍修士正要上前做第三次請長老時,他點了點頭,充滿威嚴般地伸出手制止了那人上前打擾,然後轉向我們:“Please forgive me. Now I must oblige the rule of the monastery.”〈請你們包涵,現在我必須遵守修院的規定按時吃中飯。〉說時打趣地指了指掛在牆壁上傳院人吃飯的打擊木板
“But there is a museum beside the Church, please do make the effort to see it.”〈不過在教堂旁邊有一個陳列館,請你們務必參觀一下。〉他說完便把我們引到陳列館門前,然後和我們告別,往內室走去,站在一旁的修士尾隨於後。
這位尊長是什麼來頭?他對我們如此謙和,而修士對他的態度卻又畢躬畢敬?

嫡龍和我走進陳列館,尊者的餘音仍縈迴耳際,我們所受到的特別禮遇有一種被神垂愛的溫暖,心靈特別服貼。館裏陳列著木製及銀製的聖人畫像、雕飾的十字架、聖骨箱、禮器、古籍及古人留下來的手抄本等等,有的手抄經傳大得可當兩人用的餐桌桌面。我們為了答謝尊者的心意,特別花了些功夫瀏覽。
就在我們快參觀完時,這位尊者竟又出現在眼前。他手裏的禮杖換成了一把黃蠟燭。禮帽也脫去了,顯得更和藹可親。我想他一定是匆匆結束了午餐,因為我們在這館裏才不過半個小時不到。我們能再度見到他,感覺十分溫馨,好像與親人重逢一般。如佛家所說的,不知前世做了什麼好事,今世與他如此投緣。
他先大略介紹館內的寶物之後,便輕輕地將手中的八根黃蠟燭遞給我,說道:“These candles are made of bee wax, which I made myself. I’ll give them to you in case that sometime in the future you need them to pray to God.”〈這些蠟燭是我自己用蜜蠟做成的,我把它們送給你,或許將來有一天,當你需要求神的時候,可以點燭禱告。〉
我不敢相信一個和我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會不斷地把他的慈愛加在我們的身上。他剛才在殿堂內為我們熱忱地解讀經義,已使嫡龍和我感激萬分。如今他又要把自製的蠟燭贈給我求神保佑,我是見到天使了嗎
我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了蠟燭,不爭氣的眼不禁淚流滿面,不由地上前給他一個感激的擁抱。他像慈父一樣,輕柔地拍著我的背。在一旁的嫡龍竟也流下一道淚來。
為了緩和我們的激動,尊者又說:「這蜜蠟做的蠟燭是不會滴淚的。我怎麼知道呢?因為我和院裏的修士們一同養蜂,採蠟製燭。我已點過許多蠟燭,所以我知道。」
說話間,黑袍修士又走向尊者,提醒他下午一點鐘就要打烊了。我為他被這修士時時糾纏,一點兒自由都沒有感到不平。他卻心平氣和地引領我們走出修院大門。又陪我們下了一段台階。
在這平台上俯瞰遍野,令人心懭神怡,如同升上了天堂一般輕飄。尊者和我們話家常,問我們來希臘的目的,嫡龍告訴他我們要在歐洲遊歷一年的計畫。他很滿意地聽著,並祝福我們一路順風。
一會兒他抬頭看看天,又遠望四周,問了一句:“Do you believe in God?”〈你們信神嗎?〉說完,未等我們回答,便自己接著說:“I do. Why? Because I know.”〈我信神。為什麼?因為我知道祂存在。〉當他說:“I know”兩個字的時候,他的眼神十分堅定,食指在胸前肯定地點了一下。我知道他絕對沒有欺騙我們的意思,也相信在他的世界裏確實有神的存在。可是在我的世界裏呢?
我曾聽過最發人深省的一句話,不是別人說的,而是嫡龍在我被社會框架束縛地喘不過氣時,溫柔地對我說過:“People will always tell you to live in the ‘real world’. It actually means to live in their world. The so-called ‘real world’ is in your own mind, not in theirs. You have every right to create your own world.”〈別人總是會告訴你要活在「真實世界」裏,事實上是要你活在他們的世界裏。豈知所謂的「真實世界」是在你自己的心智裏,不是在他們的意念裏。你有完全的權利去創造自己的世界。〉
我常常體味這一句話。人的思想是自由的,就算被洗腦過的人,若給他換一個時空,他的思想也會產生動搖。因此有的人的世界神的成份多一點兒,有些人的世界包容心多一點兒,有的人的世界只容得下一種學說,也有人的世界無所不包。在這個時候,我非常感激這位尊者把他的世界慷慨而熱忱地與我們分享,使我的世界多打開了一道天窗。世界之大,無處不美,你的天窗開得越多,你的世界可不就要越多彩?
尊者慈祥地看著我的臉,輕輕用手指背在我臉頰上劃過,說道:“My wife used to have the same fair skin like yours, but a big fire almost destroyed it.”〈我的妻子也曾經有過和你一樣美好的皮膚,可惜一場大火幾乎把它給毀了。〉我和嫡龍聽了都不約而同地表示惋惜。
他做個奈何的表情,說她在大火中本來無恙,但為了救他們困在火中的女兒,奮不顧身地鑽進火焰裏救女。他表情顯得有點兒內疚,因他當時在南非做研究,不在現場。「我曾經萬分虔誠地禱告神。祂聽了我的禱告詞,如今我妻子的皮膚也回復了光彩。我的女兒,大概和你一般年紀,也長的跟你差不多高。」
他沉默片刻,誠摯地說:「在我們活的時候,要接受許多考驗,你要對神有信心,當你面對大挫折時,不要怕,點燃你手中的蠟燭,向他禱告。只要你禱告,祂就會聆聽。」我真是愛哭的人,待他講完,又感動地把他抱起來。
那位黑袍修士好像是跟我們有過結似地又下來催尊者,尊者點頭打發他走後,先對著我說:“Now my child, please forgive me, it is one o’clock.”〈好了,我的孩子,請原諒我,現在是一點鐘了。〉同時側過身去,指著背後厚重的兩扇大門,不忍而詼諧地對我倆說:“I must leave you behind these doors. May God be with you both.”〈我得把你們留在門外了。願神與你們同在。〉說完,便翩翩登上階梯,轉至門後,看了我們一眼,低下了頭,輕微地將厚重的兩扇黑木門緩緩合上。
我緊緊握住手裏的八根黃蜜蠟燭,複雜的情緒起伏不定,那一張天使般的臉,難道就這樣消失在門後了嗎?我還來不及問他尊姓大名?…
嫡龍將手臂溫柔地挽著我的肩膀,在我額頭上輕輕地一吻:“You have been blessed.”〈你已受到了祝福。〉

~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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