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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記憶與媽媽的舊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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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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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麟淵明
文武兩邊站, 可可疊羅漢
Mozart - Piano Concerto No. 22 In E Flat, K. 482; 3rd Movement
溫馨記憶與媽媽的舊照片
〈一〉溫馨記憶
父親走了，在這憂傷的季節，在這哀思的日子裡，也總有一些溫馨的往事，不經意的浮上心頭。
父親的鼾聲，曾是我稚嫩心靈的安全象徵。兒時，冬夜我在惡夢中驚醒，不知自己身處何處。聽到父親起落有致，富有節奏感的鼾聲，瞬間，我便知道自己是在家中，父親就在附近。有父親的保護，於是我不再害怕，就放心的繼續入睡。
國校五、六年級的時候，因為時常跟哥哥躲在蚊帳下的被窩裡，就著五燭光的小燈偷看武俠小說，得了近視。父親帶我到新竹堂伯的診所檢查眼睛和配眼鏡。堂伯是當地有名的眼科醫生。
小學的班上只有一兩個同學戴眼鏡。眼睛檢查完後，堂伯留我們吃中飯。飯後不久，取了眼鏡，走出堂伯家，想到在學校戴眼鏡，一定會被同學們開玩笑，我就忍不住哭起來了。
爸爸說：「別哭了，你看旁邊的那家書店有好多書。」他進了書店，為我買了一套「世界童話集」。
那套書我一直珍藏著，在我赴美讀書前，它還跟我小學時讀的「林肯傳」和「魯賓森漂流記」一起放在閣樓的紙箱裡。房子在我留美時出售了，舊書都已不知去向了。但，父親為我買書的事情，不會遺忘。
初中一年級，因為父親的工作換到中興新村，家就搬到了台中。一個寒冬的夜晚，外面的街頭巷尾不時響起了小販叫賣的聲音。我突然想吃烤玉米。想到那在炭火上的玉米，用刷子抹上一層又一層的醬油、辣醬、蒜泥等等的香味，就要流口水了。
我說：「爸爸，買些烤玉米吃吃吧。」
在看著書的父親從書桌抬起頭來，想了幾秒鐘後，說：「好吧，就去買些烤玉米吧。」
我拿了錢，興奮地衝到夜市，買了幾根香噴噴的烤玉米回來。我很少要求父母為我買吃的或是穿的。是因為這樣，這件小事才讓我的印象如此深刻嗎？還是因為外面的寒冷、黑暗和室內的溫暖，以及瀰漫著食物香味所形成的對比之故？我也不知道。
在台中的那段時日，父親著實下了不少功夫在學習中文。受日制教育的他，需要從頭開始學習國語和中文。他買了許多書，從國語日報出版的「古今文選」到「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和「儒林外傳」等等古典名著都有。沒有學過注音符號的他，每遇到不會唸的字，他就會對我說：「小老師，你過來一下，這個字要怎麼唸？」
我一邊唸，他就一邊用他自己的符號標記起來。到後來，他寫的文章和講稿，及在大專兼課的教材，也常請我先過目一下。父親做事的一絲不苟，令人印象深刻。他後來文章寫得很通順，連國語都說得讓一些第一次聽到他說話的外省籍人士，誤認他是同鄉呢。
在我唸初中三年級的時候，父親不希望我接觸一些靡靡之音，開始主動為我買一些黑膠的古典音樂唱片。雖然他完全不懂古典音樂，但他的部屬多半是年輕的大學畢業生，常從他們那兒聽取意見。我一輩子喜歡古典音樂，不能不說，父親為我播了種，紮了根。
從中學起，我開始有短文在報紙的副刊上出現。父親看到了，就會嚴肅的對我說：「不好好讀書準備考大學，還寫什麼文章？」可是我卻在無意間發現，他偷偷拿著那份，刊有我的短文的報紙副刊，得意的向親友們獻寶呢。這就是天下父母心吧？
父親知道我對唸文科有興趣，便跟我分享他的經驗。他十六、七歲就獨自到東京讀書。他說，那時他的房裡堆滿了世界名著，因為他也想唸文學，也想當作家。但長兄如父，他是經由大他八歲的哥哥的勸說，在大學才改唸農業化學的。他感嘆的說，當時在堂兄弟中，他是書唸得最好的，但是不肯去唸醫科，現在當個收入有限的公務員，而他那位去唸醫科的堂兄收入很好，所以，他接著說：「現在你的堂兄弟姊妹，在台灣就算是考不上大學，他們家也有經濟能力送他們到國外去讀書，不像你在台灣非考上大學不可，否則就無法繼續受教育，因為爸媽沒有這個經濟條件，送你到國外去唸書。」父親說完故事，嘆了一口氣說：「當年要是自己肯去唸醫科，現在你們的生活也會寬裕些。」最後，他忍不住又加上一句：「你有沒有考慮唸醫科？」
結果是，大專聯考我考得不理想，成績勉強上得了最末後的那個醫科，只是我根本沒把醫科填在志願欄裡，因為怕血腥，怕藥味，怕打針的我，壓根兒都沒有想到要去當醫生。
只是，事隔那麼多年，我仍會想起父親的那句問話。
在美國唸了學位，在大學當了講師，拿了綠卡，第一次返台時，那已是在我出國五年後的事了。那時，家已搬到了內湖。哥哥的事業也還算不錯。我們父子三人坐在客廳，從晚餐後一直聊到凌晨。哥哥談到創業所歷經的艱辛，我談到當留學生的孤獨、壓力和辛酸。易感的我，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哽咽落淚了，這使得哥哥和父親也哽咽起來。
在我們要各自回房就寢的時候，父親哽咽的說：「是啊，不管是在國內或是在國外，你們都很盡心努力，吃了許多苦，但是你們都過得堂堂正正，那就是我的驕傲和歡喜。」
過了幾天，父親和我回鄉下的老家。他帶我看他所種的金針、綠竹和茶樹。在園裡我看到幾棵荔枝結了一些果子。荔枝是我很喜歡的水果，我想起了在這兒摘荔枝的往事。我說：「讓我上去摘幾顆荔枝來嚐嚐吧。」父親立即阻止了我，他說：「你不曾爬樹，別冒險，而我是從小在鄉下長大的，爬樹有如家常便飯，還是由我去摘荔枝吧。」年已過六十的父親，不由分說的，很敏捷的爬上了樹，為我摘荔枝。我就是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我在美國安定下來後，起初父母每年都來探望我們。在我上班的時候，他們就幫忙整理院子。
前、後院相當的大。秋冬之際，院子裡的落葉好像總是掃不盡，但是爸媽總是耐心的，一小區一小區的掃，一堆一堆的，裝了幾十個的大垃圾袋。
我說，等我週末才來掃落葉吧。父親總是說：「你上班忙累，我在這兒，閒著也是閒著，掃落葉是個和緩的好運動。」
他們若是春夏的季節到來，他們就忙著在院子裡修剪枝葉和為花木施肥。
我到了院子裡，父親就會告訴我一些整理院子應該注意的事項。
許多往事，點點滴滴，像是泡沫般，在這兒，在那兒的，冒了出來。而媽媽走了，現在爸爸也走了。
在這憂傷的季節，在這哀思的日子裡，卻總有一些溫馨的往事，總是那麼不經意的浮上了我的心頭……
〈二〉媽媽的舊照片
在返台奔喪期間，我住在妹妹家。有個晚上，我們談起了爸爸，談起了媽媽。他們都不在世上了，真是格外的想念。不知怎的，妹妹突然問我：「哥，你記得媽媽在中學時代的那幾張照片嗎？」
我說，當然是記得的呀！
這樣回答，其實心中是有點罪惡感的。媽媽唸高中時代留下來的幾張照片，放在爸媽房間的抽屜裡，小學時在無意中翻到，覺得媽媽好漂亮，印象很深刻。後來，在美勞課時，要作項鏈，可將照片剪成小小的心形，然後放在用雅克利磨成的心形裡。
當時年幼的我，不知輕重，只是天真的想，我可將做好的項鏈送給媽媽，那就會是最好的禮物啊。但笨手笨腳的我，不僅破壞了一張很有紀念價值的照片，也把美勞的成品弄得一塌糊塗。
也許哥哥和妹妹也抱著同樣的心思和作為，那幾張照片後來就不見蹤影了。
我說，從少年時代以來，就沒再見過那些照片了。
妹妹說：「我在一本舊相冊裡找到了一張殘破的照片，你要瞧瞧嗎？」
我說當然要啊！
我在妹妹手中拿了照片，那熟悉的影像，和我小時的印象完全相同。
我正凝望著照片中媽媽年輕，嫻靜端莊的身影，妹妹突然說：「哥，你知道嗎？媽媽在收到你匯給她的美金時，她拿著銀行的帳簿，高興的笑著對我說：『妳看，妳二哥又匯錢過來了。』」
妹妹的話讓我心頭一震。一些往事，突然湧進我的腦海裡。那時哥哥從商不順利，不但父母手上的田地房產被拿去抵押，連爸爸的退休金也被挪用了。有一天我打越洋電話回去，媽媽憂心忡忡的說：「現在連退休金都沒有了，以後生活可怎麼辦呢？」
我說：「請爸媽不用擔心，我會定時匯款回去的。」
媽媽說：「孩子，以後要靠你了。」
我說：「媽，請千萬不要這麼說，照顧爸媽是我理所應當的責任。」
說著，在電話的這一頭，我的淚水就扑簌簌地滾落下來了。
原來相當寬裕的一個家，竟因為哥哥生意的不順利，弄得全家都困窘不堪。
媽媽說：「不要責怪你的哥哥；他盡心盡力的工作，生意不順利，受盡煎熬，也是不得已的事。」
看到哥哥在失敗中掙扎，那憔悴痛苦的神情，媽媽心疼的對哥哥說：「真是對不起，把你生得那麼苦命，受到那麼多的磨難。」
望著這張媽媽少女時代的照片，我忍不住在想：媽媽在那個少女的年代，曾經有過什麼樣的夢呢？
溫馨記憶與媽媽的舊照片 https://www.ksnews.com.tw/wp-content/uploads/2024/12/ksnewsim20241230001-20241230001-2024-12-29_23-41-36_072018.pdf
(2024-12-30 刊於更生日報副刊)
【附記】
這篇文章刊出時，距離文稿寄出的日期，約四個月。
爸媽住在內湖時的合照
妹妹找到的媽媽中學時代的殘缺照片
舊相冊裡找到的媽媽中學時代的照片之一
舊相冊裡找到的媽媽中學時代的照片之二
引用網址：https://city.udn.com/forum/trackback.jsp?no=62720&aid=7243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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