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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死亡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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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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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芽糖
tzi
文武兩邊站, 可可疊羅漢
面對死亡的陰影
那年的冬天，我的家庭醫生年老退休，所以我換了一個名叫保羅的年輕醫生。保羅有一天問我，有沒有做過 Stress Test （緊張運動後的心血管壓力測試）？我說沒有。他建議我做一次 Stress Test 。我說好。我依約好的時間到了診所。
護士帶我到一個房間，裡面有台跑步機。護士在我的左手腕套上腕帶。腕帶連著線路接到一部儀器上。
護士要我站在跑步機上行走。她說每隔三到五分鐘就會調整速度和坡度，儀器會記錄我心跳的情形。她特別提醒我說，倘若身體承受不了或感覺不適的時候，要立即讓她知道。
我想起在這一兩年前，我還在中文學校當校長，有位家長就是在做 Stress Test 的時候，在跑步機上走動不久，就因為昏倒而被緊急送進醫院，這才發現是心臟血管阻塞了，因而立即做心臟的手術。許多人都說，很可能就是那次的 Stress Test 救了他的一命呢。
我想，我已經使用跑步機運動有好一段時日了，這裡的 Stress Test，走在跑步機上的速度比我平常運動時，還要慢了不少，時間也還短得多，所以覺得這個測驗，是完全難不倒我的。
我在跑步機上走了大約十幾分鐘，連接的儀器持續印出我心臟跳動的起伏曲線。
測驗完後，醫生看著那一長串的起伏曲線的圖表，突然問我說：「你過去是否有心臟病突發的情形？」
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真是嚇了我一大跳。我說：「沒有啊！你為什麼會有此一問？」
他把那一長串的起伏曲線圖表拿給我看，然後指著心電圖（ECG）其中有個曲線竄高（spike）的部份，對我說：「你看，圖表其他部份的曲線都是很規律的，但在這兒卻顯得異常。一般是患過心臟病的人，才會有這樣突然竄高成峰的情形。」
於是醫生決定要聯絡這個城市的心臟中心，請那兒的專業人員來診所，要為我再檢測一次看看。醫生和心臟中心約好時間後，告訴了我再回來診所的日期和時間。
一個星期後，我回到了診所。心臟中心來了一位技術員，在一個房間跟我見面。我脫掉上衣，他在我的胸膛和心口的許多處，抹了一種有點像是漿糊的透明膠水，然後在類似漿糊的膠水處，貼上了圓形的薄片，而圓形薄片上的線路都連接到儀器上。
經過一番測驗後，我問這位技術員結果如何？他很含蓄的說，他必須和醫生先談一下。我再追問下去，他把儀器印出的圖表給我看，指著那竄高的曲線說：「這兒好像顯示你的心跳不正常。」
技術員走後，醫生立即跟心臟中心約好時間，要我三天後，在清晨六點十五分到心臟中心做 Nucleus Stress Test（核素負荷試驗）。我問醫生這和 Stress Test 有什麼不同？他說你去了就知道了。（【註】後來我查詢資料，才知道核素負荷試驗是使用放射性染料和成像儀器，產生顯示心臟的血液流向的圖片。這種試驗會測量在靜息和運動時，血液的流動，並顯示血液流動不佳或心臟受損的區域。）
這些安排，使我覺得事態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心裡難免會感到有些不安，但在還沒有得到最後的結果之前，我決定不告訴家人，免得引起不安。
那是寒冷乾燥的一月，我在清晨五點十分悄悄離家，開車到市區的心臟中心。因為是清晨，路上車輛很少，讓人覺得格外的冷清。
我到達心臟中心時，只有三、五個跟我一樣早到的病人，還有一兩位辦理註冊登記的人員。整棟大樓燈光昏暗，好像仍在沉睡未醒中。
辦好登記手續後，護士在我手腕的血管上扎了一針，說是心臟照相時，可以幫助顯影的溶液。我的手腕上由膠帶固定那管注射筒和針，坐在沙發上閱讀自己帶來的書本，耐心的等待。
我沒法專心閱讀，於是望向透過玻璃大窗，照到牆壁上的陽光。陽光有時明亮有時黯淡。馬路上的車輛漸漸多起來，因為車聲開始有點嘈雜起來。這是陽光普照，正常美好的一個冬天的早晨。日子一切如常，不會因為我到醫院來，而有什麼不同。啊，這時我真正感覺到，這個世界，真的不會因為我的存在或者不存在，而有些什麼不同。如果我不存在了，也許只有一些較親近的親友會覺得有點不一樣吧？即或如此，隨著時日的前進，終究有一天，他們也會將我淡忘吧？
正在胡思亂想中，一位友善的護士來喚我，並帶我到一個房間，還是要我在跑步機上急走，以測量我的心跳的起伏。做完這個測驗後，另一位男性技術員帶我到另一個房間。他要我躺在長椅上。我看到在我胸部的右上方有個很大的金屬圓盤。技術員說，他要啟動儀器，為我的心臟照相，叫我好好的躺著不要動。
那金屬圓盤，大約每隔十秒鐘，就做微微的移動和調整，也可聽到拍照時的輕響聲音。我就這樣躺著。大概總有半個鐘頭以上吧？那金屬的圓盤，總算是已經從我胸膛的右上方移動至左方了。
技術員關掉儀器，要我起身，叫我回到我原來等候的地方。他莫名其妙的對我拋下了兩句話。他說：「影片要半個鐘頭才能沖洗出來。如果情況不好，你今天就回不了家了！」
他最後的那句話讓我心中一震！會有那麼嚴重嗎？我想。我覺得技術員對我說出的第二句話是很不專業的，因為那句話等於是暗示我說：「你有可能立即就要做心臟手術了，今晚就不用回家，也回不了家了！」
我第一次想到自己要動心臟手術，甚至要面對死亡的可能性。在此之前，年輕的我，從來未曾將自己和死亡聯想在一起。在金門服預官役的時候，雖然敵我兩方常有砲彈往來，但敵我雙方那所謂「單打雙不打」的默契，使我又覺得有點像是在玩家家酒，並沒有覺得那麼嚴重或是那麼嚴肅。有時在單日的傍晚，我走在路上，敵方開始打砲宣彈。砲彈飛行的嘶嘶聲和遠處爆炸的明亮閃光，雖然有點嚇人，但我卻從未將死亡和我自己聯想在一起。那時，我還很年輕，總覺得未來光明燦爛的前途，正在前頭等著我呢！死亡是什麼呢？那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事情。而現在才四十出頭歲的我，卻真的有可能已經接近死神了嗎？
我忍不住想著今天回不了家的可能性；要心臟手術的可能性；甚至死亡的可能性。
奇怪得很，此刻我的心裡居然並不慌亂，也並不會感到恐懼。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我的小孩。我的三個小孩都還年幼，還無法自立。如果我不在人世了，在美國沒有什麼親友，無依無靠的，他們將要如何生存下去呢？我不禁開始感到擔憂起來。接著我想到了我的父母。如果我就這樣在異國離開人世，父母將不知會有多麼難過呢？這讓我心中充滿了愧疚和不捨。然後，我想起了在台灣的兄妹和好朋友們……我的心中，不是慌亂，不是害怕，卻是一絲淡淡的憂傷和不捨。
正想著，一位辦事員過來叫了我的名字，要我去繳費。在繳費的時候，我忍不住問她：「我心臟拍照的結果如何？」
她說她不清楚，要等我的家庭醫生告訴我。
我走出心臟中心，心裡雖然依舊感到有些不安，但心想：「還好，今天起碼沒有把我留在醫院裡。」
過了又一個星期，我的家庭醫生打電話來，要我到診所一趟。這使我又有些擔心起來了。
到了診所，我的第一話就是問他：「到底我的心臟怎麼啦？」
他說：「你的心臟沒有腫大，沒有損傷，一切正常，一點問題都沒有。It looks very beautiful（它看來很美）！」
我有點不解。如果我的心臟是那麼的漂亮，既沒有腫大，也沒有因為受損而導致血液流動不佳，那麼為何卻要我去做幾次的，心臟壓力測驗和拍攝心臟血液流動的圖片呢？
醫生耐心的接著對我說：「世上大約有百分之二、三十的人，在做 Stress Test 的時候，會得到跟你類似的結果，雖然他們的心臟也是健康而毫無問題的。換句話說，這只是虛驚一場。今後，如果有人要為你做 Stress Test 的時候，你可以跟他們解釋這次的測驗與結果，並且告訴他們說，你不需要再做這種測驗了。」
因為這場虛驚，竟使我第一次想到自己面對死亡的可能性，並且因此而做了一番思考。我發現，自己在面對死亡的可能性之時，感到的並不是害怕，而是對小孩、父母和親友的牽掛與不捨。不懼怕死亡，這樣的心境，連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
面對死亡的陰影 https://www.ksnews.com.tw/wp-content/uploads/2023/04/20230414001.pdf
(2023-04-14 刊於更生日報副刊)
【附記】
過去這個部落格文章所使用的背景音樂，都是來自儲存在中華電信「隨意窩」的網站上。近日「隨意窩」宣佈，從五月起，將分三個階段關閉網站，到八月會徹底的關閉網站，也就是說，文章以後大概就不會再配有背景音樂了。那麼，就請珍惜目前尚可聽到美好背景音樂的時刻吧。
這篇文章刊出時，距離文稿寄出的日期，約四個月。
There Is Only You
引用網址：https://city.udn.com/forum/trackback.jsp?no=62720&aid=7200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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