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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找上門（奇妙的事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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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zi 文武兩邊站, 可可疊羅漢

工作找上門（奇妙的事之十）

那個星期三的傍晚，我下班從學校回到家，次日就是感恩節。我輕鬆自在的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三個年幼的小孩正在看華德狄斯奈的「Sing Along」音樂錄影帶，在電視機前跟着又唱又跳又笑，很熱鬧。就在此時，電話鈴聲響了。最靠近電話機的二兒子拿起話筒，說了一聲哈囉，然後把話筒拿過來給我說：「爹地，你的電話。」

起居室太嘈雜了，我聽不清楚那位女士在說些什麼。我把話筒拿到廚房，坐在餐桌旁，問了幾句話，才明白她是此地一家健保公司資訊部門的人事室主任，問我感恩節假期過後，可否到她那兒面談？

她的話，讓我非常困惑。我說，我並沒有申請她們公司的工作啊！

她說，她知道，但她希望我能到她那兒面談一下。

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既沒有向她們申請工作，她們怎麼會要我去面談呢？又怎麼會知道我這個人，還有我家的電話號碼呢？

那時，我在州立技藝專科學校教了好幾年的電腦程式設計和相關課程，非常喜歡那份工作。由於我的認真投入，使我深獲學生們的愛戴與尊敬，與同事們的相處也很融洽，還被提名「年度教師」。我很滿意當時的工作環境，因此便很直接的回答說：「我對面談不感興趣，也沒有離職的打算。」

她在電話中不肯放棄，繼續使用「纏」功，說了許多話，並且問我說：「你到這兒來看看，對你有什麼損失呢？說不定你會喜歡這裡呢！」

我被纏得沒辦法，想要她知難而退，便問道：「妳們這家龐大的健保公司應該是以辦理健保業務為主，不是嗎？報紙上和電視上看到妳們公司的廣告，也都是與投保有關。妳們有資訊部門嗎？」

她聽了不禁笑了起來，有點得意的說：「有喔！我們不但有資訊部門，而且是個約有兩千人的大部門呢！」（筆者註：後來我才知道，這家公司的電腦設備，在全美的排名是在最上面的百分之五以內，而且公司的主要收入，竟來自資訊部門代辦其他保險公司有關補償、索賠以及相關事項，在電腦處理方面的業務。）

我在驚訝之餘，心裡就有些好奇起來。於是問她，若去面談，要到何處？

她告訴了我地點，總部是一棟十二層的大樓以及包括其他大、小建築的園區，此外，在這個城市和其他幾個州，也有許多辦公大樓。我這才知道，總部其實離我家並不遠。

她大概從我的話語中，聽出我的心意有些鬆動，於是加了把勁說：「俗話不是說，在學校和學術界，就像是在象牙塔裡，與現實脫節，只有在工商業界裡，才是到了真實的世界嗎？我相信你必定是一個勇於接受現實世界挑戰的人，是吧？」

就這樣，我決定去公司面談。資訊訓練方面的負責人在面談時，跟我談得非常愉快，只見她滿臉笑容，顯得非常的滿意，問我是否有什麼問題想問她？我說，我有三個問題。

第一：上班是否有什麼穿著的規定（dress code）？（如今回想起來，當初問這個問題真的是有些荒唐，不過我平日最不喜歡西裝革履的穿著，覺得太拘束難受。）

她笑著回答說：公司的上班規定是 business casual （商務休閒裝）。

「什麼意思？」我問。

「就是不用穿西裝打領帶，但也不能穿牛仔褲和球鞋上班。」她答。

「這個很合我意。」接著我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上班需不需要到外地出差？」（我天生是個沒什麼方向感的路痴，最怕到外州出差，因為一到陌生地，我就鐵定會迷路。）

「這種工作通常是不必出差的，更不用說是到外地或外州出差了。」我聽了，放心不少（哪裡知道，後來我還是到了德州的達拉斯出了幾次差，也到了巴爾地摩以及芝加哥出差。）

我問的第三個問題是：「這個工作，是永久性（permanent）的，還是約聘（contracting）的職位？」

她說，應該是約聘的職位。

我聽了回答道：若是約聘的職位，我現在就可以很明確的告訴她，我不會接受這份工作，因為我在州立專科學校是永久性的教職，我有什麼理由去接受約聘的工作呢？

她聽了，顯得非常失望。在我要離開時，她說：「我會看我能夠做些什麼（I`ll see what I can do），請等候我的消息。」

僅僅過了一天，我就接到資訊部門人事主管的電話。她說：「我們決定為你設立一個永久性的職位，如果你能接受我們的 offer，請儘快到我的辦公室來填寫表格和辦理手續。」

此時算是離職的好時機，因為很快學期就要結束了。我向系主任、院長和校長一層層遞上辭呈時，同事們都相當不捨。系主任和院長都問我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校長在看到辭呈時，對我說：「我知道我沒法勸你留下，不過，你去上班後，如果發現不喜歡那個大公司的話，記住，你隨時打個電話給我。」校長的這番話讓我非常的感動（這不是他客套之詞，因為在我離職兩年以及四年後，他都還向我過去學校的同事問起我的近況）。跟我最好的同事姜妮倒是比較想得開。她說我是她教書生涯中最好的朋友，雖然很捨不得我離開這裡，但她覺得，能夠到大公司去，增廣實用的資訊知識，待遇也更好，離職的決定也許是對的。

上班的第一天，是公司各部門新進人員的講習，禮堂裡坐滿了人，由總部的人事副總裁和各相關的經理來跟我們報告和說明各種福利與法規。當我聽到一位經理說：「你們要忘了永久職這個稱謂。這裡沒有所謂的永久職，你們都是正式職員（regular employee）。什麼意思？就是說，在公司裡，你可以隨時辭職不幹，而公司也可以不需任何理由，隨時解僱你。」

我聽了，心裡涼了半截。「不需任何理由，隨時可被解僱」？不禁問自己：「我是不是上了賊船？」

不久，我被告知，目前我的最緊迫要務是為公司設計、發展和撰寫一門有關使用程式除錯軟體，名叫 Dumpmaster 的課程與教材。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軟體，完全不知道它是什麼模樣，要如何使用。幾經打聽，才知道急著要開這門課的原由，以及他們千方百計要遊說我到這兒來上班的原因。

公司原本沒有自己的資訊教師，只有幾位資訊訓練協調員和訓練助理，負責與電腦的大公司（例如 IBM）和其他的大資訊顧問公司協調、安排和簽約，請他們來為資訊工程師們講授與工作有關的新知，或是新購的電腦軟體，並負責教室器材（例如投影機和音響）以及其他用具的管理。

請外面的電腦軟體專家來授課，非常的花錢，除了昂貴的授課費之外，還要負擔他們的往返機票、在地的交通和旅館等等費用。若訓練有成效的話，這麼大的公司是不會在意付出那些費用的，只不過越來越多的例子顯示，花大筆錢請來的和尚，卻未必能念經，因為受限於對公司電腦系統的不熟悉。

當時公司的資訊部門正面臨了一個緊迫問題。多年來公司一直使用另一個有名的程式除錯應用軟體，它的使用執照年費很貴，後來不但年費高漲，甚至計費方式也不同。據說這樣調漲收費方式後，公司每年要多支付超過一百萬美元的使用年費。資訊作業副總裁無法接受這種收費方式，一怒之下，不再續約，改為選用另一家英國小公司的除錯軟體。

起初副總裁大概是想，只要請顧問公司的專家來授課，一班授課兩天，持續多開幾班，教會所有的資訊工程師使用，不就行了？可是事與願違。在第一天，來聽課的工程師們就向上層反應說，老師不但是不知所云，對學員也答非所問，而且異常無禮。所以，第一天的課尚未結束，資訊顧問就被護送出大樓的大門，並且告訴他說：「從此不用再來了！」

大家都知道，程式除錯軟體是所有電腦程式工程師必備的工具，不能一日沒有它。如今，顧問公司沒法幫忙解決問題，如何是好？既然全公司的資訊人員都不會使用這個軟體，大家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我這個新進教師的身上；就只等著我來替他們解決問題了。

當我獲知這個故事的始末時，難免有些緊張起來。連請來的資訊顧問都無法達成的任務，現在卻交給一個對那除錯軟體一無所知的我來限期解決？我心想：啊！我真的是上了賊船了！

但悔之已晚，多說多想無益，也解決不了問題。我只有打起精神來，全力以赴。這個小公司除錯軟體的使用手冊真的是一無是處。整本書只強調 point and shoot 功能之好（其實新的電腦軟體，哪個沒有「點擊到位」的功能？）卻沒有一個除錯範例，難怪連經驗豐富的資訊工程師們都看得霧煞煞。所幸過去我在大學和專科學校教了幾年的組合語言（一種僅在零與一形式的機器語言之上的低階語言），我先刻意寫了許多造成錯誤的電腦程式（例如一個數字除以零，或是將幾個英文字存進一個定義為數字的地方），然後在跑程式產生各種錯誤後，我回頭來檢視所產生的十六進位碼（機器碼，也就是所謂的 dump）。由於電腦程式是我自己寫的，我知道錯誤應該是產生在何處，於是我特別檢驗那個地方的十六進位碼有什麼不同和特別之處。

由於我的努力和對組合語言及十六進位碼的熟練，我終於摸索出這個程式除錯軟體的特色和使用的關鍵，順利的編撰出一本教材，裡面列舉了許多除錯範例。就這樣，我編撰的教材送到公司的印刷廠付印，公佈了程式除錯課程的試聽日期。各資訊單位的經理派出一兩名經驗老到，並且曾在上回資訊顧問講課時聽課的那些人，來到我的課堂。這樣，他們就可以實際比較兩人的授課是誰好誰差？他們也能將顧問公司和我編撰的教材實際做比較，點評誰優誰劣？換句話說，我的去留成敗，將由來試聽的那些程式設計師們來決定。

現實，總是殘酷的，不是嗎？

但誰都沒有料到，我的這門課竟是一炮而紅，造成了相當的轟動。有經理和其他管理人員對這門課的講授和教材的內容，反應非常的正面和讚賞，甚至寫信給處長說：「黃先生編撰的教材非常的實用，範例很多，教課的清晰度也跟上回資訊顧問的講授有天壤之別，因此對他的付出與貢獻，特別要表達我們的感謝之忱。」（數年後，還有資訊工程師在公司園區裡遇見我，對我說，我所編撰的教材她已經使用了五年，至今還留在身邊繼續使用呢。）

這門課奠定了我在公司資訊部門的地位，也穩固了我的職位。此後，我又應公司的需要，迅速編撰教材和開了許多門課，也都獲得好評。公司後來大概覺得，由公司內部設計發展課程，不但可以省下大筆金錢，而且效率還更高，於是開始對外徵聘經驗豐富的資訊人員來當教師。這個訓練部門深獲資訊資深副總裁（公司資訊部門的大頭子）的全力支持，人員增加，部門擴大，後來竟成為一個包括有一個處長和五個經理的主要資訊部門。

當年，工作在無預警中找上門來，我原先以為誤上了賊船，受到許多嚴峻的挑戰，吃了不少的苦頭，到頭來，卻發現職場轉換跑道，竟然是個正確的決定，因為這個公司有退休金的制度，依退休時的年資和薪俸來計算退休金。因為自己不用出一分錢，所以是真正的福利。而州政府等公家機構的退休金，則是每個月從員工薪水扣下一定百分比的錢，由政府統一投資。等退休時，再從多年來扣繳薪水的投資獲利，來計算能領多少退休金；這筆錢其實就有點像是從自己荷包掏出錢來經年累月的儲蓄與利息。

光是這看似「平白得來」的公司退休金，每個月就可領一筆相當數量的金錢。若加上聯邦政府的社會福利金和在州政府的退休金，這使我每年在台灣和美國間來回飛行兩、三次，和在兩地生活的花費，尚可輕鬆自在，不致有太大的經濟壓力，實在很值得感恩。這種退休金制度，對公司的財務是很大的負擔，現在絕大多數的公司已經沒有這種退休金制度了。我曾任職的公司在我退休前一年，也宣佈取消退休金制度，換句話說，在那之後到公司任職的員工，不再享有退休金的福利。思前想後，我覺得自己實在很幸運。

工作找上門（奇妙的事之十） https://www.ksnews.com.tw/wp-content/uploads/2023/03/20230327001.pdf

             (2023-03-27 刊於更生日報副刊)

【附記】

在這篇文稿寄至報社之前，基於副刊版面對字數的限制，因此在文內，我把在面談時，提問的三個問題中的前兩個給刪除了。不過，在這篇心情日記裡，我又把前兩個問題補回去了。

文中的敘述，好像是說我成功設計、發展和講授一門課後，就穩固了我的職位，事實上，當然沒有那麼簡單。我是持續接受任務的挑戰，成功設計、發展和講授新的課程，對公司的資訊部門，可說貢獻很大，才建立及穩固我的職位和名聲的。由於效益顯著，才使得資深副總裁越來越重視訓練部門，把它擴大到，在資訊部門所有單位中，年度預算竟排在第三高，而且也只有我們的單位免費提供員工咖啡、各種冷飲、麵包、點心、糖果（巧克力、軟糖…）和水果等等食品（頗引起其他單位的嫉妒）。

我設計、編撰和發展及講授的許多課程，對資訊工程師們的正面影響，例子有不少，但也是因為受到副刊版面字數的限制，也就只能略而不提了。起初，每本我發展設計出來的教材，在封面上都列印我的名字為作者。但後來資訊部門擴大到擁有一個處長和五、六位經理，在所有教師中，只有我有能力設計、編撰教材、撰寫與課程相關和用得上的電腦程式，包括不同電腦（IBM 大型電腦和桌上型微電腦）所使用的不同電腦語言和設計發展環境（IDE - Integrated Development Environment）。在我之後聘用的許多教師，有的雖然經驗非常豐富，也比我年長，將教材交給他們講授課程是不成問題的，但要他們發展和編撰教材，就力有未迨了。至於年輕的那些人，教課的經驗和對各種系統及軟體的熟悉程度，更是不在話下了。

由於只有我一個人有能力編撰教材（提供給其他教師使用），而且在封面印著我的名字，不久，那位年紀比我大六、七歲，講授資訊課程經驗非常豐富（過去常飛往英國、澳洲、南非、加拿大和美國各州講課）的丹尼斯向我抗議說，雖然教材是我設計、發展和撰寫的，但成品應該是屬於公司的，我不應該在上面署名。起初我對這種抗議是頗不以為然的。

當然，我知道，他抗議的主因是什麼。想想看，整個資訊訓練部門，有那麼多的教師，如果所有教材的封面上，都只印上我的名字，其他人的臉面要往哪裡擺？後來冷靜一想，反正我編撰設計的那些教材，主要還是著重於公司裡的需要，有其局限性，要拿出去出版和販賣，也是異常困難的（尤其我又是使用公司的資源去設計和發展這些教材）。最後，我決定所有我發展和編撰的教材都不再署名，避免傷了同事間的和睦。

這篇文章刊出時，距離文稿寄出的日期，約四個月。

Buglers Dream & Olympic Fanfare and Theme

本文於修改第 1 次

引用網址：https://city.udn.com/forum/trackback.jsp?no=62720&aid=7198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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