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峽篇 *****
三峽﹐是一首澎湃的詩﹐是一幅神奇的畫﹐是大自然賜給人類最珍貴的禮物﹐也是中國人最可驕傲的天然寶庫。無論是俯瞰浩浩湯湯的長江大河﹐或是仰望險峻雄偉的瞿塘峽﹐秀麗蜿蜒的巫峽﹐曲折多變的西陵峽﹐心中總會自然升起“大江東去﹐浪濤盡﹐千古風流人物”的那種悲壯情懷。不敢相信自己多年來對三峽的魂牽夢縈﹐今朝竟然得以實現。我懷著近乎朝聖的心情作對三峽的首度探訪﹐但同時也幾乎是對它的最後告別。隨著三峽大壩的興建﹐長江水位將上升達175 米之高﹐不但許多縣城村落將被淹沒﹐三峽原始的壯麗景觀也將不復再見﹐所以這回三峽行的滋味真是既喜又悲﹐酸甜交織。
我們在重慶登的船﹐第一個經過的是奉節及白帝城。這白帝城便是有名的李白詩‘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中所提到的。只是經過了一千多年﹐人類文明的演進也加速了自然生態的破壞﹐長江兩岸的猿聲早以消失無蹤﹐只有在遊小三峽時﹐還偶爾可以驚鴻一瞥猿猴的身影。從前地理課本只提黃河渾濁﹐不知長江亦然﹐倒很想知道李白當年看到的千里江陵是否清澈些。白帝城裡有座白帝廟﹐廟裡塑有當年劉備托孤的情景﹕病危的劉備半臥半坐﹐諸葛亮伺立一旁﹐年幼的阿斗匍匐於地﹐對著諸葛亮磕頭跪拜﹐數名文武大臣旁立兩側觀禮﹐人物栩栩如生﹐故事不言自明﹐頗令人動容。誰會知道這位阿斗如此不堪造就﹐乃至二十年後諸葛亮會在給阿斗的出師表中’臨表涕泣﹐不知所云‘。諸葛亮的忠心﹐也令人敬佩﹐劉備算是托對了人。下一站是鬼城酆都﹐此城以自西晉以來就不停建造的大大小小代表陰間的廟宇而出名。在中國人眼中﹐陰間與陽間一樣也有一套完整的社會體制及法律系統﹐一切鬼魂到了這裡﹐都得接受陰間的司法審判﹐善者升天﹐惡者下獄。所以這裡陳列的各式刑具﹐鬼魂形像﹐閻王殿﹐奈何橋﹐充份展現了中國人對陰間的想像﹐非常有趣。記得臺灣的彰化大佛附近也有類似的建築﹐只是規模小些罷了。
再往下走﹐到了位於大寧河口的巫山﹐在此登小船遊小三峽。既是小三峽﹐規模氣勢當然不能與三峽相比﹐但河水清澈﹐也另有一番寧靜秀麗之美。小三峽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謎樣的古棧道遺跡及懸棺。棧道早在公元前 245 年便有史記載﹐它是在遙遠的時代﹐我們的祖宗為補充三峽地區水路而建的﹐是中國古代勞動人民最偉大的創舉。隨著陸路交通的發達﹐這些棧道已因失去了當年的功用而消失了﹐僅留下鑽鑿在峭壁間的兩行方孔遺跡供後世憑弔。這些方孔高出江面數米﹐每個孔約一尺立方﹐兩孔間相距三尺。若在每個孔間插入長約七八尺的木樁﹐便成了棧道的木基﹐木樁與木樁間再舖上木板﹐便成了棧道﹔為了加強支撐力﹐在下排的方孔中再斜斜插入另一根木樁﹐頂住上排的木基﹐一條牢固的棧道便修成了。聽來簡單﹐可是想想在堅硬的石頭上﹐而且是絕壁間鑿洞是多麼困難的事﹐在那個遙遠的時代﹐是不可能會有電鑽之類的工具可使用的。然而這神秘的兩行方孔﹐竟打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貫穿了整段峽谷﹐綿延數百公里。究竟我們的祖先是如何完成這麼艱鉅的工程的﹖至今仍是個謎。另一個謎是懸棺﹐傳說是西漢及南北朝時期流行於四川地區的巴人葬俗﹕將棺材置于懸崖峭壁間的天然或人工洞穴中﹐並有各種陪葬品。這些懸棺大多位於遠離江面數百公尺﹐接近峰頂之處﹐取其‘彌以高為孝’之意﹐並期望死者由此升天﹐吸來靈氣﹐使後代顯貴。極盛時期﹐峽中可看到幾百具懸棺置於陡峭驚險的絕壁岩洞間。那些岩洞﹐既無路可尋﹐即使用今天的直昇機飛上去﹐也無停機之處﹐一個不小心還會摔得粉身碎骨。究竟當年巴人是如何把這些笨重的棺材運到那人跡幾乎不能到達的懸崖絕壁上去的呢﹖沒有人知道﹐成了千古之謎。這些巴人﹐相信也是開鑿棧道的功臣﹐也許他們當時已有超凡的智慧與科技﹐只是失傳罷了。果真如此﹐那中國人可驕傲之處就太多了﹗對巴蜀後裔的四川人﹐更得脫帽致敬。
高中歷史課上﹐提到得黃河流域是中華民族的發源地﹐周口店發現的北京猿人是我們的祖先。但是大陸考古學家在巫山附近﹐也發現了巫山猿人的化石。由同時出土石器中﹐推算出它的文化較北京猿人古老而原始﹐甚至早了兩百萬年﹐故猜測中國文化的搖籃也可能在長江流域一帶。究竟巫山與北京猿人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這是一個大家都感興趣的問題﹐所以考古學家們現正積極的進行挖掘工作﹐希望能在三峽大壩完成以前發掘出更多有關巫山猿人的一切﹐否則我們真正的祖先是誰﹐就會永久被淹沒在水底下了。
小三峽之後是屈原的故鄉湖北秭歸﹐屈原的故事﹐大家皆知﹐無庸贅述。我們還下船欣賞了當地的民俗歌舞表演﹐其中有支縴夫之歌﹐據說曾得過文藝首獎﹐由十六名壯漢演出長江沿岸拉縴的辛酸﹐有別於一般的歌舞演出﹐印象特別深刻。大陸現在是全國上下一片英語熱﹐不管到哪兒﹐當地地陪都能用英語溝通。連像酆都秭歸這樣的小村鎮﹐也不乏土生土長的英語解說員﹐對團裡的ABC和老外們是方便不少﹐不能不讚揚他們為打入國際社會圈所作的種種努力。緊鄰著秭歸便是王昭君的故鄉香溪鎮﹐十幾哩外便看得到白石雕成的昭君塑像。傳說昭君在此浣紗﹐頸上珍珠項鍊散落溪中﹐故水常綠﹐香溪因而得名。
過了香溪﹐便進入了以峽多灘險著稱的西陵峽區﹐有兵書寶劍峽﹐牛肝馬肺峽﹐黃牛峽﹐燈影峽﹐... 名目眾多﹐還非得有豐富的想像力才看得出典出何處。我們原該到武漢下船﹐但因洞庭湖水災﹐長江水位上漲﹐江輪無法通過長江大橋﹐只得在宜昌下船﹐再乘巴士到武漢﹐所以宜昌是我們揮別三峽之處。宜昌位於眾多西陵峽谷之中﹐有三峽東大門之稱﹐三峽壩址所在地三斗坪即在其境內。參觀大壩工程﹐是此行的重頭戲。國父在建國方略裡﹐也曾建議在長江下游興建大壩﹐一來防洪﹐二來發電﹐兼且改善航運﹐還能南水北調。大陸自70年代開始研究這項工程計劃﹐歷時二十四年﹐在1994 年開始動工。這項舉世注目的浩大工程﹐將耗資美金280 億﹐預計2009 年全面完成﹐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水利工程。它的成敗關係著理論與實際的印証﹐政經的投資﹐科技的成果﹐還有更重要的﹐長江下游千萬人民的性命﹐不能不教大家關心異常。畢竟到目前為止﹐大壩的觀念與設計多是以理論作基礎﹐對講求實際效益的人來說﹐它的利弊還是爭議多端。我們只能祈禱大壩完工後至少達到防洪發電的目的﹐而無不良弊端。否則貽笑國際事小﹐遺禍國內就不可收拾了。
三峽大壩﹐將淹沒長江沿岸十九座縣城﹐遷徙一百五十萬人口。我們一路所看到或經過的城鎮都在其中﹐遺憾的是那珍貴的古棧道遺跡也將被淹沒。秭歸與酆都﹐是最早將消失的村落﹐所以移民搬遷工作也早在1994年三峽動工時便開始。湖北興山縣城則是最後一個﹐但也在三年前開始了移民的遷徙。雖然現在好幾座城鎮的遷移工作已大部份完成﹐可是仍有不少居民留守舊居不忍離去。難怪他們﹐幾千年來﹐這些村落代表了三峽的過去﹐無論是輝煌或黯淡﹐是繁榮或衰退﹐它們都曾帶給三峽人生活上的希望和對文明的幻想﹐可是如今他們卻不得不向三峽告別了﹗遠離家園﹐也意味著面臨不可測知的未來。對躬耕而織的農民們來說﹐失去了家園就是失去了賴以為生的土地和歲收﹐新的住居並不代表新的生計﹔遷居和覓職﹐成了一體的兩面﹐必須相輔相成。這一百五十萬居民﹐為了離開家園所付的代價﹐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巨大的。大壩工程﹐雖是政府行為﹐但需要人民極度的理解與支持。搬遷的必然趨勢與農民的切身利益衝突下﹐形成了錯綜複雜的關係和社會型態的改變。不知未來的三峽遊客﹐在倘徉湖光山色之餘﹐可會想起在萬頃碧波之下﹐淹沒了多少城鎮﹐和多少的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