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五十九年五月中文系二年級的班刊 , 刻鋼版油印的古董 . 真不容易
刻 , 刻過的就知道 ; 既費時費力, 又很難看. 瞧那字跡歪七扭八的, 是我刻
的呢 !
幸好尚保存完好, 而且數月前早已打字存檔 , 就不用再寫一篇了.
今人 是那時在班刊上用的筆名.
那夜
----那夜很長,長得似乎永遠等待不到天明;那夜很短,短得讓你沒有多想的機會。總之,那個完整的通宵,屬於一些十九歲,他們永不會再擁有了的。
指南山下,久遠四十年前的五月,當時記錄
本來這是個純粹英雄的聚會,怎麼半路殺出兩個巾幗來?不,那晚她們也是男士。話就從這兒說起吧。
淡淡的斜暉抹在天際,這時,學校大門口出現一群人,他們都剛參加校運閉幕式,其中十幾個男孩打算去桃園吃六年一次的大拜拜,另有兩個女孩欲往「幸福餐廳」補充營養。很自然地,他們碰上了。女孩回過頭打招呼,不經意的說:「嗨!你們吃拜拜,怎不請我們哪?」「好嘛,來呀!快快以百米速度回去換件衣服,我們等你。」七嘴八舌,似乎很認真地。「真的?」女孩猶豫了,「快點,來不及了!」就這樣…。
公路局車上,女孩說:「今晚我們都是男孩子。」
滿街的車為載送吃拜拜的人而駛,滿路的人為吃拜拜而來。這是桃園直而長的民權路,道旁有一些賣油炸點心的小攤子,曹班頭的眼兒發直啦:「買點兒吃吧!」「快到了,別急!」
七點半,春光行在望。主人的父母早已立於門邊,親切和藹的請他們入座。酒菜來了,「請不要客氣,不吃的是傻瓜。」詩人首先展開攻勢,於是群起響應,不甘示弱的進行掃射。女孩由邊疆地區夾起一塊牛肝,分兩三口碎咬吞下。
「嘿!那是女孩子的吃法,看我的!」沾了醬油的當歸鴨倏地入口,連骨頭也不見吐出。女孩如法炮製一番。「嗯,這才像男孩子。」老大誇讚著。
「敬主人一杯!」斟滿了的十幾隻酒杯同時一飲而盡。「我敬今晚的男孩子。」乾--「我敬中一的小老弟。」和尚一本正經的舉杯遙對地板上跪坐而食的小皮球那一桌,他的杯中不時冒著熱氣。
「好,乾杯!」特派員欣然舉起那仍有上升小水泡兒的酒杯;雞湯敬汽水,心照不宣。
「喝湯啊,吃菜呀!」主人那念台大外文四的姊姊說。
柔和的西洋抒情歌聲自電唱機流瀉著。看看誰的臉最紅,呵!水牛兔子詩人和尚全是紅透耳根的關公。
「甜點來了,喂,曹班頭注意!」
「敬大家一杯,一定要乾!」哦,主人的哥哥,當然當然。
「從現在起,本人宣布戒酒!」詩人將空杯倒扣桌面以示決心。
斟酒了,誰要汽水詩人的酒杯又滿了:「這是不得已的,現在鄭重宣---!」
「不准!」和尚一把奪杯擱置一旁。
煙霧瀰漫。詩人重申幾度「我鄭重戒煙,這是最後一支!」
「哎,你請我,義不容辭!」接過主人的「長壽」。「現在真的開始戒煙!」彷彿世上只有他才懂得「現在」的定義。
好久沒吭聲,兔子正埋頭苦耕耘呢。
什麼時候換了唱片,熱門音樂直讓詩人的肩膀抽動起來。Soul!餐桌下幾隻腿抖動的打著拍子。
「喂,這是華爾滋演變來的,不蓋你。慢三步」舞王技癢,苦無對手。
「你吃什麼啊」水牛問「今晚的男孩」。「這是豬肉,那是香菇。」面不改色。
「你醉了!」老大對詩人說。
「笑話!現在九點十七分。一二三四五,one two three four five。我沒醉!」掰開右手指數著,活像幼稚園小班學生。
「你數數看,這兒有多少手指頭」和尚將自己的兩手與詩人的一隻手胡亂交疊,忽隱忽現的。
「五六,哦,不對,十五,十三。咦,怎麼這隻忽然冒出來了?」
空間是人和車的組合。車內是摩肩接踵夾心式的兩足懸空…。
回到台北車站。再來個兩百米爭先賽,不見最後一班欣欣客運,街道清寂,市聲遁去。
走吧,反正沒車了,就從這兒走回木柵吧!搭計程車的飛馳而過,剩下八個(包括兩個今晚的男生)。
風很清,夜很涼。水銀燈篩下修長的柱影,也洗翠了綠樹。延展的道路光滑潔淨,些許空曠美,儘管仍有少許車輛。
不必過天橋,不用窮折騰,大街上任你蕩!
清脆的足音響起,帶了幾絲興奮的醉意。
「休息一會兒!」曹班頭不忘命令。「我可憐你太累了!」老大說。於是候車亭的長木椅添上了幾個流浪的身影。
「哎,剛才撐得吃不下,現在餓了,真該帶點兒東西來的。」後悔莫及!
「嗑瓜子兒,好不好」和尚轉交給詩人,又補充一句「這包瓜子我拿得厭煩了。」
抓了幾把,沒人願拿,水牛默默地接過來。「還是水牛有moral!」
誰唱”Kiss me , good-bye” 啊,竟是和尚!塵緣未了,不勝依依啊。
哪兒來的歌仔戲唷,兔子有一套嘛!
和平東路口,好快,零時已過,橫跨新舊一日的交界,今天是二十七日。
好消息!那兒有家冰果店,歇歇腿吧。詩人的荷包麥克麥克!
羅斯福路公館。曹班頭嗑著瓜子兒,蹣跚的回家納福去了。
和尚的皮鞋「科科」作響,這趟可準備報銷,修鞋底二十,鞋面…
二三小組清談式,說說你的兒時趣事,談談我的命運論:哦,那年我才六歲,第一次偷了兩個小番茄就被抓到啊,你看,木棉花開得那麼早!你也喜歡李白呀,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
興隆路,那不是零南的空車嗎?且躺它個半天,滿舒服的咧!
唔,什麼異香?和尚說:「我找到一隻拖鞋,誰能找到另外一隻,賞一元。」
「常常在路邊見到一隻拖鞋,可是從來沒想過要撿起來呀。」水牛答。
你見過後山的大蛇沒有?頭有碗口那麼大,那回沒把牠打死,吐著舌頭過來啦…喂,蛇肉真鮮美!還有田雞肉老鼠肉…嘖嘖…噓!Keep silence! 有人來啦!
怎麼不能在這兒休息?也罷,上路!蛙鳴四野,誰覺寂寞?
女孩倒退而行,「我們來比賽!」和尚赤足健步如飛。
依然清談,飲清風,吸微涼,也吮盡一宵的沈醉與清醒。山上燈火隱隱,天色朦朧,無月也無星。為什麼總有人在深更半夜不眠,獨點亮那盞昏黃?
荒雞先啼,天明猶早,踱--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稀落的雨來了。你說你喜歡靜聽雨聲,他說他愛在雨裡長思,我則貪婪的嗅著新雨後泥土的芬芳…
轉彎路口,該是木柵了。高壓電發出嘶嘶聲,路燈眨著眼兒。一人一張石墩坐下,浪遊的人啊,你望著夜從身邊流過,無聲的。豆漿店已經開始炸油條了,他的天已明。一個婦人走在空寂道上,掠過七個人影邊而無視於一切,她的目光中沒有你們或者他們。道南橋居要津,「排排坐吃果果」,水牛又散布那包瓜子兒。
「兔子別睡著,會感冒的!」他自從昨天跑了萬米,未曾稍歇。
「那白白的是什麼?好像一直擴大呢。」指著遠處山林的異白。
「是石頭,別胡猜!」
我告訴你一個故事,那是教授的義舉:一天黃昏,一個小孩落水,教授一躍入水,救起小孩…
聽得見夜的腳步輕輕挪移,夜的脈搏滴滴在心上。
今天的許多餐桌上有佳肴,而現在屠宰場有哀鳴(木柵屠宰場就在附近)。
八角亭在黑幕中。或倚欄或獨坐,兔子已閉目入禪,老大忖思些什麼?
「要不要跑操場 ? 我陪你!」詩人無詩思,好大的興致!「ㄆㄚㄆㄚㄆㄚ」多沈重的步履,一圈又一圈,兩千還是三千?
「早該讓你代替我千六武裝賽的。」水牛初悟。
女孩也慢跑兩週。和尚喊著「腳好痛!」卻依舊不懈在微雨中。
曙光竟在一瞬間突現。「我們挑一萬公尺如何?」兔子詩人,醒乎?醉乎?
五點四十分的早餐豆漿店第一批顧客---這七個一夜未眠者。
似有夢又無夢,無論如何,今天總有個白日夢,或長或短…
後記
我們參加校運完畢,﹙我還是女子五項及接力賽呢,拿了幾塊牌子﹚,
連夜遠征桃園吃拜拜。 又從台北走回政大,直到天亮。 偉大吧!那時
好年輕,青春的活力無窮,似乎不知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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