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象











我的童年﹐是在物質十分匱乏的環境下度過的。當時的台灣﹐仍在「反攻大陸」和


「殺朱拔毛」的緊張嚴峻的政治環境裡﹐距離經濟起飛﹐也還有一大段遙遠的路程﹐


老百姓的生活﹐普遍都是不寬裕的。





當個小學生﹐我的外衣只有黃色卡其制服﹐冬天則多加了深藍色的薄夾克。冬天氣


溫低﹐下課休息時間﹐男生最喜歡玩的遊戲之一﹐叫做「擠豬油渣」﹐就是在教室


的角落裡﹐一堆人用力的擠在一起。只聽到笑聲和叫聲﹐其實不外乎大家擠在一起


取暖而已。那個年代﹐很多人﹐尤其是鄉下來的小朋友﹐都是打赤腳來上學。我平


日是穿鞋的﹐但是放假的時候﹐我相信自己也是常打赤腳的﹐因為至今仍有深刻的


印象﹐在回鄉下老家的泥土石子小路上﹐因為寂靜無人﹐自己就左手握著無形的韁


繩﹐右手握著無形的手槍﹐想像自己是西部牛仔﹐騎著無形的快馬﹐威風凜凜的奔


馳在荒野大地上﹐結果一不小心﹐赤裸的腳趾踢到了路上的石塊而皮開肉綻﹐鮮血


淋漓﹐淚眼汪汪。





在小學三﹑四年級以前﹐都是天真愉快的。上了四年級﹐就是能力分班。在那升學


主義至上的年代﹐嚴厲體罰﹐是家常便飯。老師打人的器物﹐竹枝﹑棍棒﹑竹枝中


空的節裡裡放鐵絲﹐棍子外面包藤蔓﹐往往別出心裁。老師打人不手軟﹐可憐的學


生想盡對策﹐手掌上抹萬金油﹑薑片﹑口水﹑泥巴﹐真是無奇不有。鄉下的小孩被


打得令我心驚同情。我雖很少挨打﹐卻也沒法完全避免﹐當一百分是要求﹐少一分


打一下的標準下﹐每一回都不挨打﹐是不可能的。





小學的自然環境﹐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濃蔭密佈的樟樹﹐那在夏天樹梢上開滿


紅花﹐有如燃燒起來的鳳凰木﹐還有每間教室前的花圃。花圃裡種的都是牽牛花﹑


雛菊之類的﹐廉價常見的花卉。但﹐那是大環境尚未過於污染的年代﹐所以花圃裡﹐


常可見到多彩的蝴蝶﹐勤勞的小蜜蜂和輕盈的蜻蜓﹐在花間草叢裡穿梭起舞﹐地上


也有爬蟲蟋蟀﹐樹梢則是鳥鳴蟬吟。這些﹐是小學生活所帶給我最甜美難忘的美好。





物質缺乏的年代﹐小孩的遊戲﹐都常具有創意﹐而玩具也常是自製的。





印象最深的遊戲﹐就是騎馬打仗。每五個人一組﹐其中四人的雙手相互連接支架成


井字形﹐第五個人就跨坐在井字上﹐當做騎士。騎士頭上戴著帽子﹐敵我雙方以帽


沿是向前或是向後來識別。全班男生到了操場﹐聲勢浩蕩的廝殺起來。馬匹可以相


互衝撞﹐試圖使對方的馬匹崩潰﹐將騎士震落馬下﹔騎士相互試圖奪取對方頭上的


帽子﹐若失去帽子﹐就形同被弒了。那殺氣騰騰的熱鬧好玩景象﹐令人難忘。





小男生最喜歡的玩具之一﹐大概是塑膠製的玩具手槍了。每個人都想當西部英雄。


手槍裡可以裝上一捲紙彈(上有一粒粒含有火藥的小黑點)﹐一扣板機﹐手槍的小錘


擊打小黑點﹐就會冒煙發出嗶啪的聲響。這種玩具手槍多半要在過年時才有錢去買。


平時﹐我們是用細竹筒製成發射器(我們稱之為「嗶別管」﹐取其發出的聲響為名)。


一支約十幾二十公分的竹管﹐打通竹節﹐再找較細而且可以正好塞進竹管裡的竹枝﹐


當作推進器。如此一來﹐只要將弄濕的草紙揉成大小適當的紙團﹐由和竹管差不多


長的推進器推到竹管的最前端﹐然後再從進口塞進另一濕紙團﹐由推進器將這紙團


往前推。在兩個紙團間的空間﹐由於推進器的壓縮﹐當壓力太大時﹐前端的紙團承


受不住﹐就「嗶別」的爆出聲響﹐並且飛射出去。那時﹐我們幾乎人手一支。住在


鄉下的同學手藝都很好﹐常會送來一支給我。在野果盛產的季節﹐我們常會摘下大


小適當的小野果來取代濕紙團﹐因為比較方便。我們常常是帶了滿褲袋的小野果﹐


可以隨時宣戰追逐。





我們也喜歡玩圓形的紙牌﹐有好幾種方式賭輸贏。褲袋手上一大疊的紙牌﹐就有一


種家纏萬貫的驕傲。不過﹐印有彩色人物的紙牌﹐需要錢買。沒有錢﹐自己也可以


製作另類的牌子﹐那就是撿了一大堆的汽水﹑醬油等等的鐵質瓶蓋﹐將它們敲平﹐


也是一張張的鐵牌﹐照樣可以收集和賭輸贏。





當時我也很喜歡那晶瑩的玻璃彈珠。有的玻璃彈珠裡頭有漂亮的色彩﹐有的透明純


淨。我們最喜歡玩的遊戲之一﹐就是在牆角劃一個弧形﹐每個人放進弧形內五個或


是十個彈珠﹐再猜拳決定順序﹐然後大家依次在同意的一段距離外﹐將手上的一顆


彈珠猛力擲向弧形內的那一堆彈珠。若擊中了﹐散落出弧形外的彈珠﹐就是屬於你


的了。彈珠擊中那弧形內的一堆彈珠時﹐嘩的一聲﹐彈珠爆散開來的聲響和情景﹐


真是令人亢奮歡喜。





雖然那時﹐有的汽水瓶內的頸口附有彈珠﹐不過﹐大部份的彈珠還是要靠錢去買的。


要是沒有錢﹐也難不倒我們啦。我們可以收集龍眼核或是橄欖核﹐洗乾淨了﹐照樣


帶了滿褲袋﹐到處南征北戰。





那時﹐我也喜歡用橡皮筋跟朋友比輸贏。通常是在基線堆滿各色的橡皮筋﹐然後依


次用自己手上的一條橡皮筋射向那基線上的一堆橡皮筋﹐被射至超出前面一條大家


同意的終點線外的橡皮筋﹐就是屬於你的。常常手腕上套上厚厚一層各種顏色的橡


皮筋﹐褲袋裡也鼓鼓的裝了一堆橡皮筋﹐可神氣呢。不過﹐在不順的時候﹐當你兩


手的手指拉長橡皮筋描準目標時﹐要是手上的橡皮筋突然斷了﹐很可能就會射到自


己的眼睛﹐那時可就疼得只有哭著回家了。對著媽媽哭訴﹐可還免不了被她數落一


頓。





要是什麼都沒得玩﹐泥巴也是可以玩的啦﹐尤其是在下雨過後﹐到處有泥漿。將泥


巴做成盤形﹐用力將它打到堅硬的地面上﹐盤子就爆破了﹐對方必須要用他所擁有


的泥巴﹐去補破洞。大家輪流製泥餅打擊地面﹐由下一個輪到的人補洞。這樣一來


一往﹐最後看誰擁有的泥巴最多﹐也一樣的有趣﹐可以定高下。





另一個自製的玩具﹐就是把鐵絲彎折成輪子般的圓圈圈﹐然後以一支在前頭綁了凹


陷的鐵絲的棍子﹐用來推動鐵圈圈﹐讓鐵圈圈在你引導的方向前行。印象中﹐這樣


自己也玩得蠻高興的。





在小學時﹐養蠶也是個難忘的經驗。我們多半是用火柴盒、紙盒或是餅乾盒來養蠶。


有的時候是跟同學買﹐有的時候是同學送。當時有個迷信﹐不知是如何傳下來的?都


說﹐不能說你有幾「條」蠶﹐必須說你有幾「仙」蠶﹐否則蠶寶寶就會死翹翹。住


在街上的我們沒有桑葉﹐有時候住在鄉下的同學會多摘些桑葉﹐帶來學校送給我。


要是沒有桑葉了﹐也只得用一種青菜來代替。那種青菜﹐容易使蠶寶寶拉稀﹐不知


是因為沒把青菜完全擦乾﹐還是因為蠶寶寶水土不服之故?看著蠶兒啃喫桑葉﹐真是


有趣。一片葉子﹐在蠶寶寶的嘴下﹐一點一點﹐一行一行的消失。在盒子裡﹐不久


就有許多蠶寶寶粒狀黑色乾燥的排泄物﹐雖然沒有什麼臭味﹐但也需定期清理。有


時﹐不小心養蠶的盒子被螞蟻入侵﹐結果就令人痛心難過了。看到自己辛苦養育的


蠶寶寶﹐從細微如針到飽滿粗大﹐卻在一夜間通通慘死在蟻吻之下﹐怎不令人痛心


?要是蠶兒順利成長﹐有一天看到牠們開始吐絲﹐雪白的、金黃的﹐一層一層的將自


己裹在繭裡。起先仍可以隔著薄繭﹐看到蠶兒在繭裡擺動著頭吐絲的影子﹐漸漸的﹐


繭織得厚了﹐連蠶的影子也見不到了。此後﹐天天放學回到家﹐都很有興趣的在觀


察整盒蠶繭的動靜。有一天﹐看到破繭而出的蛾﹐一隻隻的出現。看到蠶蛾交尾產


卵了。鋪在盒子底面上的白紙﹐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都是白色蠶卵。蠶蛾在完成交


尾產卵繁衍下一代的任務之後﹐一一死去。滿紙密密麻麻白色的蠶卵﹐隨著時日﹐


逐漸變色﹐成為黑點。不久﹐蠶卵孵化﹐很小很小的幼蠶一一破卵而出。生命的交


替成長﹐小學時﹐在養蠶中﹐著著實實的為我上了一課。





童年已遠﹐啊﹐小學生活的種種﹐卻也是難以忘懷啊。


 


                     (2009-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