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资本》导读
卫 斯
从来没有人怀疑,是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以及达·伽马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和太平洋水域,而不是大致同一时期的郑和下西洋翻开了世界历史崭新的一页。这个基本事实如此深刻地铭写在我们的思想感觉和语言的深处,以致我们根本不会用一种不同的方式从一个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和叙述我们的经历了。然而弗兰克的《白银资本》却会使我们用一种更为复杂的眼光来看待我们在其中生活的这个世界。
这是一部极具挑战性的重要著作。它对1500年以来世界各地之间的经济联系作了一个气势恢弘的论述。作者把中国置于亚洲的中心,把亚洲置于全球经济的中心。他认为,中国需求白银,欧洲需求中国商品,这二者的结合导致了全世界的商业扩张。与学术界多数人的通常看法不同,在他的分析中,中国在工业革命前的经济史中占据着极其突出和积极的地位。
弗兰克从最新的学术研究中收集了有关亚洲许多地区可与欧洲相媲美的商业变化以及农业和手工业进步的大量证据。但他最关注的并不是这些相似的变化。在他看来,他在白银贸易中看到的商业扩张运动中的联系才是最重要的。所谓白银贸易是指欧洲为获得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的商品而支付白银所导致的贸易。弗兰克不满足于对有关世界各地经济增长的学术成果作一简单的综合,他更感兴趣的是对1500年以后全球经济的形成过程作出一个论证。他关于世界经济联系的基本观点是十分简单的。欧洲人渴望获得中国的手工业品、加工后的农产品、丝绸、陶瓷和茶叶,但是没有任何可以向中国出售的手工业品或农产品。而中国在商业经济的扩张中似乎对白银有一种无限渴求。
十六世纪和十八世纪大量白银流入中国照理会引起通货膨胀,但实际上却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这就意味着,中国经济有能力吸收更多的白银,扩大手工业者和农民的就业和生产。弗兰克还阐明了中国对白银的需求对于欧洲的发展有何重要作用。如果没有中国的这种需求,我们很难想像西班牙的白银生产是否有利可图。如果中国不需要白银,欧洲人就不可能习惯性地消费如此之多的中国商品。
弗兰克的这部著作向这样一种流行观念提出了挑战:欧洲经济的优势至少是从1500年开始的。在弗兰克看来,直到1800年,具体到中国是直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鸦片战争,东方才衰落,西方才上升到支配地位———而这显然也是暂时的,从历史角度看,这仅仅是很近的事情。因为世界现在已经“重新面向东方”,中国正再次准备占据它直到1800年以后一段时间为止“历来”在世界经济中占据的支配地位,即使不是“中心”地位。在书中,弗兰克还向欧洲人提出一个挑战,指出他们的重要性正在减退,他们的世界观正失去中心地位;并向中国人也提出另一种挑战,即超越中国的绝对核心论,用一种体系架构来更仔细地考察中国的变化与欧洲的变化之间的平行关系,更周全地考察中国与世界之间的联系。
有意思的是,弗兰克在为《白银资本》中译本撰写的前言中借用邓小平的说法,讲了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本书中的历史事实表明,任何一种具体制度或政治经济政策都不可能导致或解释竞争激烈、风云变幻的世界市场上的成功(或失败)。
当代现实也表明了这一点。在这方面,邓小平的著名说法是正确的。
问题不在于猫的制度颜色是黑是白,更不用说意识形态颜色了。现实世界的问题是,它们在世界市场上的竞争中能否抓住经济耗子。而这主要不取决于猫的制度颜色,而取决于它如何利用它在世界经济中某一特定时间和地点的适时地位。另外,由于在竞争激烈的世界市场上障碍和机遇随时随地会变化,要想成为下一只成功的经济猫,无论是什么颜色的猫,都必须适应这些变化,否则就根本抓不着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