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七

在近代中國受列強侵略殺戮的慘痛歲月裡，為了國家之強大與不受侵略，許多深具同情心的青年兒女，以熱血洗滌乾坤，將肉身撒遍山河，通過驚天動地的血火戰爭，才終於挽救國家免於危亡。而當危機度過，戰死的青年固已長別人間，而未死者重建國家政權，卻有了現實與理想的嚴重落差。理想是美好如天堂的：公平．自由．富足。無剝削．無壓迫．無奴役。但現實卻是非常嚴酷的：人有私我．有私我的家庭．有私我的利益．有私我的各種貪婪欲望….。當權力體系建立起來，私我的利益．欲望與貪婪，就真切的導引革命者的行事，使當權的革命者不能不追求私利，又不能不為權位與生命進行爾虞我詐的各種鬥爭，於是毫不利己的光輝革命者不能不蛻變成官僚，充分表現官僚主義的欺瞞與壓迫。但他們畢竟仍然是革命者，經歷過血與火的淬煉，仍有其革命情懷與革命主義，要在人間建設共產天國，而此天國必須剝奪人的私產，從肉體或財產上消滅資產階級，這些非常情非常規的非常理論，無法按照尋常正軌的方法實踐。於是走向不斷運動，不斷鬥爭的道路，破壞一切既有體制．既有法規．既有文化觀念，走向了無法無天，聖化一人，神化一人，走到一人絕對領導的境地。一人瘋狂而全國瘋狂，一人老昏愚蠢，全國跟著老昏愚蠢！所謂無比光輝．偉大的理想，走到這樣的地步，已經是斯文喪盡，醜陋臭穢，破敗不堪了！生活於此世界的人群，如何還能不聞“社會主義”而嘔吐？如何還能對左的言說保有好感與尊重？“社會主義”的退潮與破敗，使人清醒的想到，只有自我的生活才是最真實的，也只有自我的溫飽與權勢才是最應關切的，於是揮別高貴，揮別〔理想主義〕的假大空，到金錢肉欲中尋找慰藉與真實，成了人們逃避墮落〔天國〕以拯救自己的唯一道路。數十年社會主義理想，多年共產天堂的追求，不但使中國人喪失尊嚴與自由，更也喪失生活的溫暖與飽足，你如何能期待他們繼續愚蠢的信仰此種〔理想〕？你如何能責怪他們對金錢與物質的瘋狂追求？　

　而就台灣情況來說，在近代以熱血洗滌乾坤的風雲際會中，台灣有許多人也同受感召，同具悲天憫人的社會主義情操與夢想，但他們卻生活在美蔣買辦勢力圈裡。　國民黨當局既勾結美日，走名統實獨〔出賣國家民族利益〕的路線，又軍事戒嚴，專制壓迫；既鼓吹〔三民主義〕，又放任資本的墮落與剝削，在台灣左派看來：他們繼續持守反帝理念自有其堅強的理由，社會主義的論說與主張，依然極具現實意義，足可指導自己的學思與人生奮鬥。

如此這般，兩岸成了兩個世界，兩種歷史行程，兩種心情與感受。而當這樣的兩類人碰到一起對話，其錯愕與迷亂，真也夠傷感的，台灣左翼理想主義者感受心靈聖地的破損與蒙塵，而傷痛於自己摯愛的夢想受到沉重的嘲諷；而對大陸現實主義者而言，　左翼陳映真們可真是生活在古代的怪物，還持守著鬥爭年代的八股語言與乏味空想，既不可理喻，又僵化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