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岸文人的某種錯位談起

之五

 自蔣經國2538年[87]宣布開放探親，隔年正式實施以後，兩岸的交流迅速升溫，離家的老兵及其子女們，飽含鄉愁與思念的湧進大陸。當年的大陸經濟遠不如台灣，台灣人帶著美金來探親，到處送禮，也到處享受優待。看著大陸落後的情況，難免使台灣人感受一種優越。大陸人民是窮怕了，渴望不計一切的要求富裕。但這種物化與拜金，卻正是台灣左派經常批判的資本主義腐朽性，怎麼社會主義中國也如此這般呢？左翼統派們在台灣受盡打壓、牢獄、死亡的磨難，支持他們堅決奮戰的就是心中社會主義夢想，就是祖國的強大．平等與富足，他們也把此夢想投射到大陸，將人間天堂的一切美好投射到大陸。當然當時他們無法否認大陸貧窮，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大陸強大啊！大陸公平啊！大陸有尊嚴啊！

當台灣左翼統派們經歷多年打壓之後，一心向明月的將大陸看成祖國、看成母親，希望投向祖國母親的懷抱，訴一訴此生的磨難與艱苦，訴一訴多年相思孺慕之情。可是迎接他們的是渴望趕緊揮別社會主義，跑步進入資本主義的人群。這群人受夠了共產烏托邦理想主義的磨難，受夠了“憶苦思甜”的窮困與物質匱乏，一心要發財致富，一心要盡快的發展經濟。而為了爭取投資以發展經濟，不論在朝或在野，都會情不自禁的巴結討好有錢有勢的台灣人，不會去在意與考慮他們的金錢與權勢是如何取得的。但在台灣左翼統派們心中，這卻是一個事關重大的問題。為了祖國，為了人民，為了人類的尊嚴與福祉，他們散盡家財以參加反帝運動。他們冒著殺頭坐牢的危險，他們經常居無定所，惶惶流離。他們拒絕向當權洋奴買辦勢力妥協，寧可受苦受窮，生活在社會的底層與角落，以堅守他們的〔信念與價值〕。而那些〔美蔣政權〕下的權勢者，在左翼眼中常常是機靈的投靠者，出賣靈魂與理想的逢迎者，唯利是圖的嗜利貪財之徒，是左翼統派們最看不起，最為不屑的一群自私人物。然而，正是這群人適應了台灣政經環境而豐足多金，在大陸受到各方歡迎與呼擁。相對來說，那些堅持“不食周粟”的左翼統派們，長年浸泡在價值理念中，經常窮乏困頓，勉強湊足旅費，抱著一種朝聖的心情，來遊夢寐以求的祖國。難有禮品贈送親友，即有也是寒酸而寡少；而這些以文化才情高尚其志的左翼們，既沒有興趣也沒有能力談什麼投資辦廠。長期生活於社會底層角落，使左翼們衣著餐飲都很節約寒素，有許多不自覺的吝嗇惜物言行，看在注重光鮮，虛榮揮霍的大陸沿海人士眼中，不免要大皺其眉，產生心理的鄙夷與輕視，而無意之中會在眼目臉色與舉止中透顯出來，心為最靈，磁頻相應，一露其形，對方即起感知，左翼們深夜房中反思，難免自尊受損，淒涼傷懷。而念想起祖國的夢想與渴望，曾經是自己心中的聖地與堡壘，無論國民黨如何磨難打擊，無論生活多麼艱辛困窘，無論台灣社會多麼輕視冷落，心中的聖地與堡壘，卻經常可以給自己憮慰與鼓舞，使自己抹去淚痕，忘懷苦痛，抖擻精神，重新出發。可是如今來到〔心中聖地與堡壘〕的祖國，面對的卻可能是比台灣社會更勢利．更現實的際遇，數十年來一心向明月，苦苦執守呵護〔心中的聖地〕，如今卻落得“好夢醒來最可憐，冷冷斜陽冷冷風”的境地，此時的失落與傷懷，真能讓英雄氣短，喪心失志。對若干較具知名度的左翼統派們，在朝者為了統戰的需要，有時也不得不勉為其難的，形式主義的歡迎並宴請他們，但這種官式主義，逢場之戲，雖看起來也有些熱呼，但曲終人散之後，更多的是淒清無味！像這樣數十年夢裡苦苦盼望的相會，及至到來，竟是如此難堪的如秋如水，這樣的接觸，教人如何下懷如何消受呢？用此眼光看陳映真與大陸文人的遇會，該可以有更多理解與體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