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變奏曲　　　　　　作者：路魂

－－灰姑娘

在很久以前，一個小小的國家中，住了一戶人家。這家人不算富裕，也不算貧窮，算是中等階層的家庭。

而楊安妤是這個家庭最小的孩子。

別人說她是父親在外面和別人生的孩子，也有人說她是原配生下來的，可是對於再婚的父親，她是個拖油瓶。

種種的說話，她沒法去証實。

因為她的父親長年不在家，看著為了家庭的生計而東奔西走的父親，她實在不忍開口問。種種的流言，包含著的是一個真實。她看得出所有的說法都有一個共通點。

她是父親的孩子。

這樣不就夠了嗎？已經夠了。

她沒有見過母親，不知道有母親的感覺是如何，也不知道她樣子是怎樣、性格是怎樣。無從比較底下，他不能說他的後母好不好…

但是父親絕對是最好的。

每年回來，他都問她，有沒有什麼想要？下次回家時，他會為她帶回來。

她說，只要父親你平安回來就可以了。

「聽說，王宮舉行了一場選妃大會喔。只要是適齡的未婚女子，皆可以參加的呢！」她的姐姐叫淩瑋翎，是一個身材豐滿的美女。看著姐姐興奮的心情，楊安妤只是低垂著雙眼。

哪一個少女沒有一個公主夢？

每個少女都嚮往穿著漂亮的衣服，吃著最可愛的甜品，住在最華麗的宮殿，更希望有最俊俏的王子來打動她的心。

但是世界上織著公主夢的女孩，永遠是多過王子的。

那麼有多少個女孩，能真正和心儀的王子長久？

「安妤，你在發什麼呆？還不去洗衣服？」淩瑋翎將要洗的衣服拋向她，當楊安妤接過之後，才嘲諷說：「安妤，別妄想了。」

「？」楊安妤迷惑地看著淩瑋翎，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這樣說。

「即使是我，我都不認為自己能嫁給王子。」外在比楊安妤出色的淩瑋翎輕弄著頭髮，語帶相關地說：「我去，不過是為了開拓更大的社交圈。即使不能當王子妃，我相信自己亦能嫁給一個富豪，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而你一點社交禮儀都不會，去的話，只會出醜。」淩瑋翎斜眼看著她，再說：「更有可能令我蒙羞，所以別妄想了。留在家洗衣服吧，你知道這裡的活兒是做不完的。」

其實楊安妤不說，她心底也明白。王子殿下，對她以言實在太遙遠了。能夠和她擦身而過，也許已經是無上的光榮。

輕拉一下身上滿是灰塵的衣服，楊安妤默默低頭做著自己的事。

華麗高貴的禮服，高級精緻的餐點，紙醉金迷的宴會…

這一些東西是不屬於她的。

「你好。」突然，楊安妤聽到頭上有聲音，不禁抬頭一看，卻看見一名男子在樹上。驚道：「你……」

「我是一名魔法師，叫金皓薰。」由樹上跳了下來的金皓薰笑著對楊安妤說：「你被幻界抽中了，可以得到魔法師的幫助，得到幸福。」

「？」楊安妤看著眼前的男子，不明所以。只是直覺想逃走。

「我知道你不相信，畢竟很多人不相信。」金皓薰很清楚對方的反應，因為在人界回到幻過的魔法師都有說過這一些經歷。

金皓薰拿出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魔杖向前一揮，點點的光華在楊安妤的身上圍繞著。待光華散去，一件華衣麗服在楊安妤身上出現。

楊安妤呆看著自己的衣服，不禁笑說：「那個…金先生，即使我有禮服，我也沒有請帖啊。」

因為防止有一些不法之徒混入舞會，所以舞會必須要有請帖才能進去。而她的請帖早早就被姐姐撕破了……

「不要緊！」金皓薰跑去垃圾堆，再次用手一揮，一張完好的請帖就在他的手中。南瓜變做馬車，舊衣變成禮服，在魔法師的巧手之外，灰姑娘成為一個公主。

那是魔法師給予灰姑娘一天的夢。

呆看眼前這座華麗的城堡，周遭人們衣香鬢影，令人目不暇給。

宴會、美食、歌舞…全都是最高尚的節目。

在喬裝成隨從的金皓薰催促下，楊安妤終於踏出腳步進入大廳。

「記得，十二點之前就要回來了。我的魔法只能維持至十二點…」大約是身為隨從的金皓薰不能進入宴會，他站在門外笑說：「我就在外面等你，快到十二點時，我會來接你的。」

慢慢，楊安妤被同樣進入的少女們，推了進去宴會。

宴會很華麗，給她有一種如夢一般的感受。

有一種…

『她，不該在這裡』的感覺。

『安妤，別妄想了。』

姐姐的說話，在耳邊回盪著。

去了宴會，她又能做什麼呢？

…應該說，她又希望自己能得到什麼呢？

「這位小姐，能否和我跳一支舞呢？」

聽見一把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本國王子－－克烈斯的聲音，他不會認錯的。

「…這是我的榮幸。」

伸出手，慢慢放在對方的手中。

人影遍遍起舞，在一旁的金皓薰偷看到他們兩人，安慰地笑了笑。看來今次他的任務非常成功呢！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把男聲無預料地出現，嚇得金皓薰差點從樹上滾下去－－因為他是爬上樹偷窺的。

「啊…」抱緊樹幹，金皓薰驚訝看著來人，說道：「對不起，我只是好奇入面的情況。」

看著金皓薰老實地回答他的問題，對方挑了挑眉說：「你這樣好奇幹什麼？」

「因為…我家小姐在入面啊。有點擔心她的情況的說…」

「是嗎？」對方無趣的轉頭說：「看完的話就下去吧，這顆樹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

金皓薰看著對方沒打算下去的樣子，還有明顯的趕人說話，本應下去的。畢竟，如果真的摔了下去，不死都重傷啊…

但……

「我…不敢下去耶。」他之所以能上來，全靠他的魔法，但紀翔在一旁的話他是不能拖魔法的。畢竟這是幻界的規矩。

男子轉過頭正眼看著金皓薰的面，好一會兒之後，邪笑道：「我找到了世界上腦容量最少的生物…」

「………」金皓薰呆了一下，接著終於知道了對方說什麼時，不禁漲紅面說：「我、我才不是……」

「來吧。」手一伸，對方將金皓薰環腰抱起。一個閃身，在金皓薰完全沒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安全地落在地面上。

「啊？」金皓薰左看右看，見自己平安下去，不禁拍拍心口。接著好像想起什麼般，說：「那個，謝謝你…呃，你叫什麼名字。」

在幻界，就算是小朋友都會魔法。自小大多數事都以魔法來解決，很少接受別人的協助。

這句『謝謝你』出自他的口，感覺多少有點陌生。

自己是不是越來越依賴魔法了？

沒了魔法，他還剩下什麼？

「我叫…紀翔。」

那夜，楊安妤作了一個她人生最漂亮的夢。

那夜，金皓薰的世界多了一個叫喚紀翔的人。

十一點五十五分，距離十二點還餘下五分鐘。第一下的鐘聲響起，令金皓薰回神過來。每一分鐘就會響起的鐘聲，連續響夠五次的話，就是明天的來臨。

只餘下五分鐘的時間帶楊安妤的離開。

實在顧不得有沒有禮貌，金皓薰他沒有和紀翔說什麼，只是轉過頭往宴會的場地衝去。

「小姐、小姐，快要十二點了！」在門外，金皓薰叫喚著沉醉於歌舞的楊安妤，而她好像被他的話驚醒一樣，回過頭看著金皓薰，正想說什麼時，第二次的鐘聲已經響起了。

這時，楊安妤知道自己真的要走了。

就當作是個美好的夢，給予它一個完美的落幕吧。

如果現在她變回灰姑娘的話，王子想必會感到失望的。

金皓薰帶領著楊安妤前往馬車，然而後方卻有兩個人追來。

「小姐，請等等……」

「喂，你……」

那是紀翔與克烈斯，面對著突然離去的主僕二人，不禁感到迷惑。雖然他們都知道這個時間，一般的婦女都已經就寢。

但，王子的選妃宴會，即使狂歡至明早，亦沒有人感說任何一句話。

為什麼兩人要逃走？

那時，金皓薰回過頭來，看著追來的紀翔。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而楊安妤沒有回頭，只是跟著金皓薰跑。

想再見你…

依依不捨的情懷填滿了眾人的心，此時楊安妤尖叫了一聲。原來她被馬車的階級拌倒，其中一隻鞋子不小心掉了出來。

沒時候再去收拾，因為剛剛第三次的鐘聲，已經響起了。

馬車揚長而去，離開了皇宮。

其實我是故意遺下玻璃鞋的。

為了滿足我一個小小的妄想。

心中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著自己。

也許拿著玻璃鞋的王子，會帶著鞋子來找她。

之後，以最華麗的儀式去迎聚她。

但是，沒有了魔法的灰姑娘，又餘下什麼？

然而，玻璃鞋也不過是灰姑娘的一個小小的希望。

一個永遠不會實現的希望……

「你說…那個叫紀翔的男人，是這個國家的二皇子嗎？」在樹上金皓薰問著樹下的楊安妤，而楊安妤早已沒穿禮服，現在正在掃除地上的落葉中。

一夜如夢般的宴會，已經醒了。

現在的她，才是真實。

滿面髒兮兮的灰塵，永遠都洗不潔白、充滿補丁的衣裙，每天為家務粗心的，才是真正的她。

「是啊，不過聽說他的個性很孤癖。」二王子，那就是說非正統的承繼人。一般來說，雖可保証衣食無憂，可是永遠都沒有任何的權力。

看著葉子一片一片落下，楊安妤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接。但葉子卻經由指縫飄走。

呆看著眼前的手，面露難色。仿佛他捉不到的不是葉子…

「安妤！」淩瑋翎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走近安妤說：「皇宮的人來了，要我們全部人都出去。聽說是找昨天舞會中和王子跳舞的女生…」

「！」聽見此言，楊安妤不禁驚訝。為什麼王子會找來？日理萬機的王子為了她真的找遍家家戶戶的少女們嗎？

來到大廳，她果然見到克烈斯。

王子…

今天的你，如昔日一般，高貴優雅。

但今天的我，卻非昨天的我。

就如污泥般的我，只配遠遠給你行禮。

「請你，試穿一下這對高跟鞋。」婢女在克烈斯示意下，拿出高跟鞋來到楊安妤的面前。其實早就在來之前，克烈斯就知道眼前的少女就是當天的人。

雖然有著服飾的差異，但氣質卻騙不了人。

「王子來找安妤了呢…」在樹上的金皓薰用著自身的魔法，看著屋內人們的動向。不禁羨慕道：「那天我…是不是該留下什麼讓他找我呢？」

想再見你…

「如果想和我一起，那你為什麼要急著離開？」

那是一把他認識的聲音，金皓薰低下，看見一直牽掛的人也在樹下。驚訝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不，為什麼你知道我在這裡？」

「我可不像你腦容量這樣小。」見著金皓薰，紀翔亮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道：「很好，昨天竟敢逃走。是幹了什麼虧心事嗎？」

「才、才沒有！」雖然用魔法混入去有點不道德，不過他可不是個會退縮的人。

「………」看著金皓薰臉紅的樣子，紀翔溫和一笑，道：「下來吧，抬起頭說話可累了。」

「……你…」紀翔到底是什麼意思？千辛萬苦地找自己，只為了和他說話嗎？自己對他，還有他對自己又是抱著什麼感情？

朋友、戀人、或是其他……

「我、我說…」像是下定決心一樣，金皓薰向著紀翔說：「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男僕，沒學識、沒地位…什麼都沒有，這樣的我…你…」

沒有了魔法的魔法師，比一般人還不如。因為過往的他們都是依賴著自己的技能而活著的。

聽見金皓薰的說話，紀翔沒有說什麼，只是張開雙手，示意他跳下來。

渴望再見一個人的心情是怎樣？

是悶郁的、是難過的、是……

那，再見那個人一面又如何？

再次見面，甚至讓你們說話了…

那樣你就會得到幸福嗎？

「對不起……」楊安妤小聲地說著，這句說話亦只有克烈斯才聽到。看著她伸出腳，小心地穿入，眾人也以為她是這隻玻璃鞋的主人時…

玻璃鞋應聲破裂。

我，就如玻璃般。

在光線的折射下發出點點的光輝。

令人有一剎那覺得很美麗。

但是當一切的光華褪去，露出最本來的面目時…

玻璃其實是一個普通得不得了的東西。

既脆弱…又會傷害到人…

沒有理會被玻璃割傷的腳，只是戰戰兢兢地跪下說：「對不起，王子大人我弄破了那隻尊貴的玻璃鞋……」

眾人吃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楊安妤，皇宮來的眾人深知眼前的女孩必定是舞會當天的小姐，但鞋子卻出乎意料破裂。

難道找錯人了？這個念頭在眾人心中略過，但很快就否定。

絕不會找錯人的，這個消息必定是經過了多番探查之後才到王子耳中。

那，是為什麼呢？

「…也許你是對的。」克烈斯落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說話之後，就轉身而去。皇宮的眾人見克烈斯不怪罪下去，都鬆了一口氣。

看著眾人的離去，楊安妤才慢慢起身，腳上的刺痛仿佛証明她已經由夢中醒來。

嫁入皇宮之後的我，是不能回頭。在那個世界中，我就只餘下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要拋棄自己，易如反掌。即使冷落皇妃，他還有很多的選擇。

沒有人會責備他，眾人只道王子當初一時迷惑，被那個窮家少女騙了。

那我呢？嫁入皇家的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那對玻璃鞋，象徵的是一個夢。

一個即使機會放在面前，都不能實現的夢。

目睹一切的金皓薰，看到楊安妤再次站在樹下時，不禁嘆息。為什麼人類總是不去掌握自己的幸福？即使再多的魔法，他都不能左右一個人的意願。

手輕揚，這是他最後為楊安妤做的事。

再見了，我的灰姑娘。

「你在做什麼？」紀翔看一旁的金皓薰一些古怪的舉動問道，但金皓薰只是搖頭說：「只是向故友道個別而已。」

「是嗎？」沒有再深問，紀翔只是一邊輕擁著皓薰，一邊駕駛著馬車。

「吶，紀翔，既然你接住了我…就別拋棄我啊…」聽說人類都是自私、都是膽小的，看楊安妤就知道。雖他不曾認為眼前的人是這樣，但還是不禁擔心一下。

回應對方是，只是一個緊緊的擁抱。

「啊…雪…」楊安妤輕接著天邊的雪花，不禁驚道：「現在明明不是下雪的季節……」

此話說出口之後，楊安妤也猜到這是金皓薰給予她的臨別禮物。

雪花，摸起上來冰冰涼涼。

「謝謝你…」

謝謝你，給予我一個如公主般的夢。

雪在手中慢慢融化，接著滑過她的手落到地面。

－－連同她的淚。

灰姑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