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 楔子 (紀薰)
五、(為什麼總忍不住要寫有點色色的東西……)
戲
“公子!……留步,公子……”
那家的小童手持銀缸快跑出來,猛然拽住經過門前那人的衣袖。撲哧撲哧喘著氣急道:
“黃公子,可等到你了。我家主人盼公子久矣,忘啜廢枕,命已去了半條了!只盼公子快隨我進去,方解了他的痴頑。”
黃九郎凝眉,猶豫了一會兒,才應了那童僕,那童子如臨大赦,慌張地牽他進門。
月掛霜梢風颯颯,人斜寒枕意慵慵。
黃九郎踏進何子蕭房內時,只覺一室藥味輕繚,爐中還燃著火,藥罐還在上面煎著。那半掛的帳子裏的人埋在一床的錦被裏。清臒得可怕。
何子蕭奮力睜眼,只見白影晃蕩,定睛一看,竟是心心念念的九郎。當下激動,又大咳了一場。
黃九郎遲疑地伸手,替他啊拍拍背順順氣。何子蕭卻突地捉住了他的手,強放至自己的心前,虛弱道:
“你自己摸摸,它喜為你,哀為你,怨為你,思為你,只痛殺了我。你再晚一會兒來,它只怕就為你死了!”
黃九郎英眉長斂不展,深深地望向何子蕭:“你究竟做何打算?你求我肌膚相親,我也將身給了你了。如今你還念念不忘,到底想要我如何?”
何子蕭呵呵地笑得悲涼,兩行清淚居然滾了下來,涔涔隨笑,不可收拾。他半笑半泣,悲戚堆在眉梢。他道:“九郎……你竟真的不解……我哪裡是要你雲雨一宵,我要的是琴瑟相諧,和你舉案齊眉……你知不知……”
燭花劈啵,燈蛾鬧影。兩兩相望,九郎始從子蕭笑淚,悟出那人情痴成狂,戀心成傷。
“你為我,命也不顧了?”
“但得你一眼鍾情,再顧不得。”
黃九郎卻笑了。唇似含櫻,齒如編貝。清如朗月,淡若凌雲。又似夜綻梅花,冷香暗生。美目盈盈,真足眩目動情,叫人心醉欲死。
黃九郎反握何子蕭之手,細語道:“我知你愛我如斯,意羨鴛鴦。只是這事對我毫無益處,對你更是有害。故而一直不肯答應”,九郎撫了撫他的鬢髮:“如今你既情根深種,生死兩拋,我還有什麼顧惜的呢……”
黃九郎小心將病弱的何子蕭摟著,玉面輕蹭他的額頭。
子蕭只覺如真似幻,只怕是一枕黃粱易醒。
淡月荒風,清院桐幽,蓮炬高擎,畫屏銀鉤,多少蜜意濃情,都在眼波流轉,指尖偷遞。不言不語,也覺恩愛情諧,溫存非常。
都笑凡人才有六欲七情,最易入了那相思姻緣。如痴如狂,貪求一個死生契闊偕老白頭。紅線牽連,個人緣分有定,他們總不懂。於是演出一幕幕痴痴纏纏,分分合合,虛情假意,摧心斷腸。他們便知如此,也是執迷不悟,生生世世,為情苦陷,不能自拔。人之情,真是愚蠢。可是仙佛嘲弄,難道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情,他們不解?
九郎曾記當年聽到的一句唱詞,道是“神仙不及,塵世鴛鴦”。
從此,黃九郎便常至何子蕭府上。二人繾綣纏綿,如膠似漆。何子蕭的病也一天天迅速地好了。
一日九郎來了,神思若有恍惚。何子蕭與他雲雨一番後,覺察他魂不守舍,便問他。
九郎只道:“我如今是勉強承受了你的意願,但這種事情,實在不應該經常。”
何子蕭不愛聽這話,當下沉下臉來:“你莫不是還不肯將整個身心相托?”
“倒不是。只是,交媾之事對你不利。”
“呵,如何個不利,莫非九郎怕我精減陽衰不成?那現在便讓你再看看我的龍馬精神?”調笑著,又探出手去輕薄九郎。
黃九郎急忙拉被遮住身子,正色道:“你等等,我有事和你說”,他又欲言又止,許久才道:“我有一事求你,你可會幫我?”
何子蕭心下暗暗生奇,九郎竟會有事相求,多少有些興奮,想也不想就應了下來。
“家母有疾在心,常常心痛難忍。唯有太醫齊野王的先天丹才可醫治。你與他素來是關係好的,應當能替我求到吧?”
何子蕭一笑,頭一點:“你放心。”說罷又把九郎壓在床上,極盡纏綿。
玉勒雕鞍,何子蕭閑驟青驄,穿過那鬧市嘈集,民居官巷,商戶酒樓,花街綺陌。直走到牆高院深,高臺迥閣,宮城腳下的太醫院。
齊野王正與人對弈,那人也不是別人,正是少時曾與子蕭共學的薛太史。這個太史十七歲便開始在翰林院做事了,生得面如春桃,唇如塗朱,丰采如神,性子卻剛正不阿,為人極耿直。時下有個秦姓的藩台極為兇暴,又買通了朝臣,以至百官無一人敢言。偏偏就只薛太史大膽上書彈劾,卻被以越職言事的緣由打壓了下來。
何子蕭素來覺得此人太過正直不屈,易招惹事端,因此平日裡也並不怎麼親厚,只是點頭之交。
這回向齊野王求藥,也不顧忌他在一邊,只說親戚有心疾,需要先天丹。
齊野王納悶道:“這先天丹不為常人所知,所治之症也是極刁鑽的,你那親人如何聽說來的?”
何子蕭不知。
齊野王打趣道:“最近聽聞你攜得佳人,整日裡大門不出,享盡那魚水之歡。敢是那佳人叫你求藥的?”
何子蕭淺笑道:“正是如此。就請太醫成全了我的美意如何?”
此時原先不聲不響坐在一邊薛太史諷道:“這佳人真是會求,何兄莫給那些假情貪利之人使喚了倒不知才好。”
何子蕭聽著氣悶,又想此人性子本就刻板刻薄,在太醫院也不便爭辯,便將氣吞了下去,忍了。
及至日暮,何子蕭才趕回郊外宅邸。
九郎已經在屋內等他了,見他進了屋便替解下斗篷,輕握住他微涼的手,放到嘴邊呵氣。九郎比他高大些,面上總結冰的表情早化開了,又這般呵護著,極像等著餵食討好主人的忠犬。子蕭看得心猿意馬。
子蕭抽出手反擁九郎,親他的頸側,又摩挲著要解他的衣帶。
黃九郎覺察他意圖,立馬推開他,皺眉說不要。無論何子蕭怎麼討好,也是不從。
何子蕭只覺得有些心涼。但九郎既不願意,也是不好相迫的。
沈默了些時候,九郎問道:“我讓你替我求的藥,可有著落了?”
何子蕭不知為何驀地想起薛太史那句諷語來——“這佳人真是會求,何兄莫給那些假情貪利之人使喚了倒不知才好。”
何子蕭怨自己不該多想。便把那先天丹送至九郎手裏。
黃九郎的臉一下子亮彩生輝,喜上眉梢,笑如蓮綻。何子蕭沒見他笑得這麼明豔,然而自己卻有些心灰。尤其見九郎居然有些孩兒氣地拱手稱謝。
何子蕭想求證似的又向九郎求歡,九郎推脫了一陣,終是唉嘆了一聲允了。
是的,這時,他才應允了。
——“這佳人真是會求,何兄莫給那些假情貪利之人使喚了倒不知才好。”
何子蕭覺得心境蒼涼,想自嘲又笑不出。只把那一肚子疑心和悶氣往九郎身上撒,疼得九郎差點咬破薄唇。
完事之後,一片涼月上疏窗,灑半床,把床頭床尾兩個人影映得分明。
九郎不悅道:“你心裏有氣,也該同我說。何苦憋著,牽帶把我往死裡整。”
子蕭語氣有些生硬:“我哪裡有氣,你是愈發嬌貴了,我哪裡有氣來。”
九郎擰眉瞪他,好久才幽幽說:“你勿再糾纏我了。我與你作個媒吧。……有一絕世姝麗,遠勝我千萬倍的。”
心如刀絞。
子蕭問道:“哦?是誰呢?”
“我表妹,美豔無倫。你若能垂愛於她的話,我願做個媒人。”
……
何子蕭只是笑而不語。
九郎穿上衣服,懷揣著藥,趁夜去了。
子蕭只覺得心肝俱碎,心灰骨冷。
自己只是有一點疑他為求藥而屈從。誰知一試,果真得了藥才讓抱。而後黃九郎竟說要替自己做媒。他不知道這話無異於尖刺利刃,已將自己戳個體無完膚。
明明已經有過後庭之好,這段時間也是相偎相親,以為他已經把自己看作伴侶,誰知竟還是如此陌生,藥到了手,居然想給自己做媒,把自己拱手他人。
管他是天上神仙,人間絕豔,何子蕭想要的只有黃九郎。奈何多情反被無情惱,如今相思辜負。他沒想到黃九郎做得這麼絕。
外面梧懼霜威,枯葉墜地,梟聲慘絕,月迷風淒。何子蕭捧著九郎睡過的錦被,聽徹秋聲斷腸。
人生
休息時分,紀翔在院子裡隨意站著,不時接受偶爾放進來的一兩個記者的採訪。
院子裏那棵大梧桐樹的葉子落得也快,有時候會想著是不是要趕在葉子落光之前將剩下的戲拍完。
梧桐落葉,是很漂亮的,自己在歐洲時也喜歡那些法國梧桐佈滿的林蔭。只有歐怡青一臉無辜地打擊他:“哈?梧桐啊?就是好多鳥停在上面,動不動落下糞便……”
金皓薰見紀翔看著梧桐許久,過去唸道:“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
紀翔本是不想與他挨近才來的院子,見他尋來便皺眉道:“別跟我說這些,我聽不懂。”
“啊哈……”金皓薰有些訕訕地,他知道紀翔離開翱翔天際之後對自己的態度總是不好,他並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麼,因此更要努力地去接近紀翔才行。他沒話找話:“我以前念書時國學還是挺不錯的哦~呐,有沒聽過一句話叫‘梧桐百鳥不敢棲,止避鳳凰也’?”
“沒有,我沒什麼文學素養,目不識丁,缺乏內涵。”紀翔斜了他一眼,有些不願交談的自損,只說:“大經紀人你才高八斗,但就算在我面前顯擺我也不會誇你的。”
金皓薰一愣:“啊?……我只是想告訴你一點和梧桐有關的東西啦……”
紀翔見有人往這邊偷望,難得耐心地說:“那你說吧。”
“哦,”金皓薰倒有點受寵若驚了,“我記得那時老師說《詩經》裏有幾句:‘鳳凰嗚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梧桐能引來鳳凰,因而別人說,梧桐為吉樹。”
紀翔不語,面無表情只等著他繼續說。
“良禽擇木而棲。只有梧桐方吸引鳳凰呢……”正感歎著,那邊有人喊道:“皓薰,紀翔,開拍啦,趕緊過來吧!”
只好收了話題,與紀翔一起過去了,身後的梧桐蕭颯,只惜,沒有鳳凰。
紀翔是絕對不懂的,金皓薰想問的是他這只鳳凰為何不願意停駐,難道翱翔天際不是梧桐?金皓薰在這件事上一直都有些失望。
這一場戲是何子蕭替九郎求藥歸來,九郎迎他入室,並替他解斗篷,呵氣暖手。
皓薰的手小心翼翼被放在紀翔的掌心中,被輕輕摩挲著。這才察覺其實紀翔的手要比自己的冰涼。
手被放到他嘴前揉搓著,從那描畫精緻的唇裏呵出的氣很溫暖。
金皓薰突然想起,似乎很久以前,紀翔曾同自己提過,適應了歐洲的氣候,初到這裏時,一時不習慣,總覺得很冷。冬天彈鋼琴時,指頭其實都凍得僵硬了。
那個時候的紀翔,拍戲、演出凍成那樣,也沒有什麼人來關心一下的吧?修長的手指,在黑白鍵上游走,誰又知道它們的僵硬冰冷。
沒有誰是萬能的。銀幕上光鮮的紀翔,不過是受了凍也沒人問的平凡人。他那時的經紀人是自己,自己沒注意,因而更不可能有人注意了。原來當時,還是太粗心。
皓薰的思維不經意發散了,只覺得九郎與紀翔重合了起來。他想像著曾經被自己忽視了冷暖的紀翔如今卻執著自己的雙手,殷切地替自己取暖。用他自己冰涼的手,妄圖替別人帶來絲毫溫暖。
這是多麼悲涼的努力。眼裏不覺多了一層霧氣。
王瑞恩直誇,皓薰,你入戲很深,演得很棒。金皓薰嘿嘿地笑想,若是讓王瑞恩知道他邊演變分心,一定得氣死。
紀翔很知道九郎求的是什麼。何子蕭也許不懂。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求的是什麼。金皓薰也一定不懂。
為了怡青加入演藝圈,如今怡青事業蒸蒸日上,不再需要自己掛心。金錢與名利,只要他願意,都不缺。純屬玩玩?他紀少爺還沒那麼無聊。那他要的是什麼?
為了讓金皓薰幸福而選擇離開,雖然現在的結果似乎與當初預料的背道而馳。他一點都沒感覺到解脫,只有一點被凌遲的痛苦。明明放棄了金皓薰,那麼還留在演藝圈做什麼呢?見他一次痛苦一次,相見爭如不見,但為什麼自己不索性退出了演藝圈,遠遠逃開?
誰能沒個所求,不逃開,也許只因為捨不得。
捨不得誰?金皓薰麼?
紀翔為心中還存著微末的期待而好笑。
那個笨蛋,他今天還過來跟自己說梧桐。唸了些聽不懂的詩。他說:“良禽擇木而棲。只有梧桐方吸引鳳凰呢……”
自己是隻鳳凰的話,一定是隻很沒用的鳳凰。
不敢停棲在那蒼翠的梧桐上;又不敢涅磐,浴火重生。
作者:暮商將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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