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長大
1.
圓鼓鼓紅通通的小臉頰,我偷親了一嘴。那是一種純淨無邪的感動。
香沉熟睡的她,若有似無地繪著淡淡一絲甜笑,在稚嫩粉紅的腮頰上。
我親她的理由有咪咪阿姨作靠山,所以我是光明正大地親的。
咪咪阿姨那天賣了個關子:「小頁,你知道我早上都怎麼叫百合起床嗎?」
我做出一個很調皮的表情;撐開眼皮,讓眼球呼之欲出,將下唇抿住人中,大大的兩個被撐開的黑孔噴著氣,用悶在嘴巴裡的怪聲音說:「不知道。」
咪咪阿姨早就習慣了我頻繁的耍寶,幼稚園的那些好哥們若瞧見這個表情,肯定會笑得不只捧腹,甚至還會下顎僵硬。而她卻不。
我有些沮喪,絞盡腦汁想著下一個耍寶的精髓。能讓她笑仰的精髓。
「我每天早上只要在百合的臉頰上輕輕吻一下,很神奇的,她會漸漸地甦醒。」咪咪阿姨洩露了這個好生令人害羞的秘密。
從那天開始,我的腦袋裡盡浮現著百合那蜜桃似水漾嫩紅的臉蛋。
而此刻,親了。而我只是要叫她起床而已,不然能怎麼辦,百合的媽媽咪咪阿姨都這樣說了。我只不過是照著咪咪阿姨每天早上那種「自然」的方式自然地叫百合起床罷了。
大瓜知道了,一定會鬧脾氣的。
我和百合還有大瓜,三個人從會走路時就認識了,家也在同一條巷子裡,小巷子裡只座落著不到十戶人家,可見我們幾乎天天互串門子玩耍。
大瓜跟我簡直有如親兄弟,整天玩耍打鬧都在一起。而百合是我和大瓜都偷偷喜歡的小女孩,只不過大瓜對我洩露了這個秘密,我卻沒對他說。
「要幫我保存秘密喔,千萬不能說。來,打勾勾。」大瓜面有赧色,細細聲說道。
兩個小男孩將小指頭相互勾住,拇指互蓋印章,完成了遵守諾言的純真儀式。
可我真不確定我會不會幫大瓜保存秘密到死。心中藏著一個秘密就像小蟲在裡面爬呀爬的,心癢死了。我可不希望到死都給那隻蟲在心裡爬著。
今天星期天,爸媽昨天就把我放在咪咪阿姨家,託她照顧,兩人自顧自地約會去了。
現在,我正等著百合漸漸醒來,一起玩扮家家酒。
大瓜跟他父母去八仙樂園清涼一下,殲滅渾身暑氣。
沒有人跟我瓜分百合的視線和笑容了,多好。
我還在等著。
等了好久。
等了好久。
意識好像模糊了。
2.
再次醒來,我躺在床上。
週遭的景色不是家裡的那種熟悉。
很陌生的地方。
我怎麼叫百合起床叫到自己睡著?這又是什麼地方?
我的視線自然而然的瞥到腳指頭,指頭好大,距離眼睛好遠。
恐慌像漣漪般在心中擴散。
我整身彈了起來。啊!全身骨頭好僵硬,肌肉好緊繃。
我站在床上。怎麼會?髮梢距離天花板只有一隻手臂長。
低頭。
全身都大了一倍。
我長大了。
好快。
原來睡了熟香的一覺就可以瞬間長大,媽媽怎麼沒有告訴我?
「媽咪!你在哪?我長大了耶!好快唷!妳怎麼沒有告訴我那麼快,我還沒有準備要當大人耶!」我興奮地囔囔呼喊。
一個跟媽媽年紀一樣大的女人從房門口走進來,呆凝住的一臉驚愕。
我也有些驚訝,她的長相酷似咪咪阿姨,我怎麼不知道咪咪阿姨有雙胞胎姐妹?
我先開口打破凝結的空氣,問:「妳是咪咪阿姨的姊姊或妹妹嗎?你跟她好像唷。」
「我……」
「原來長大是這樣啊!我現在才知道耶!對厚!我要先看看鏡子,看我長大成幾歲了。」
「唉,你醒了,卻要怎麼告訴你事實,實際年齡三十七的你,心智尚停留在五歲。」這位阿姨回過神,面色黯然。
「很像咪咪阿姨的阿姨,你說熟麼東東啊?」我總是將「什麼」說成「熟麼」,沒關係啦!我想我上小學學注音之後就會改正了。
「大瓜!」她呼喚這個代表憨厚的名字,我的兄弟。我好奇。
「小頁醒了!」
3.
***
台灣醫學界研究睡眠的權威醫學博士Dr.柯嘖嘖稱奇。
「他患的這疾病,地球上是第一個。竟然出現在小小的台灣,不可思議。」
「目前醫學界還沒有將這個病症定名,也還沒研究出病理,我自己姑且稱它做長睡病,無法估計他什麼時候會醒。」
***
幾天過後,我的心智突然一下子成熟了好多。
我睡了三十二年,大好人生都在虛無中凋零。
我十六歲時,爸媽出了車禍,雙雙到天堂續夫妻緣去了。
親戚不肯接我,一個毫無價值卻需要吃飯喝水的累贅。咪咪阿姨卻待我這睡得像植物人一樣的廢物如親兒子,勉力取得我的監護權。
她每天唸故事給我聽。每日細心的熬粥,吹涼了灌入鼻管。還叫百合教我學校學到的東西。大瓜來到,總是偷偷憤懣地打我,「兄弟呀!我都上大學了,你還在睡。打你不高興嗎?起來打我啊!快起來呀!」憤怒的叫喚換來的卻是無聲。
「起來呀!小頁!玩扮家家酒時你說過的,『假裝,你是我老婆,好不好』,我都已經說了好。」正值青春年華的百合曾對著我虛無的空殼細語過。
如今,百合和大瓜已經夫妻十年了。
大瓜那隻秘密的蟲不會在我心裡癢來癢去了,已經不必保留。
「假裝,你是我老婆」也僅只停留於假裝。
咪咪阿姨老了,享著清福。大瓜和百合接續她的工作,不離不棄的照顧我。
「陳百頁,大人的世界很複雜,不過你得快快地學,你已經是中年人了。」王木瓜一臉風霜。
三年後,四十歲。我的作為處事勉強可以算個大人。文筆有小學畢業的程度。
我把自己的故事寫下來,勉勵青少年將青春用力地揮灑,不該人醒著生命卻留了白。
一片光輝可以是你們灑出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