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轉嫁美國對他的傷害──孫立人案探微（四）（陳大權）

此時美方有扶植孫立人保台的意圖，已傳進老先生耳中，他對孫將軍的東京之行，心中將作何感想？有沒有猜疑呢？孫立人自認忠心坦蕩，但在處理如此大事上，若不審慎將事，豈不是授人以柄？

孫立人傳作者沈克勤氏低估了此事件對孫的殺傷力，它是孫案的最原始動機。美國向孫表達棄蔣保台，正說明美方對蔣先生的輕視侮蔑，從蔣先生的角度看，這不啻在強姦踐踏他老人家的人格。而孫將軍正是親眼看到他人格被強姦踐踏的第一人，這對蔣先生的心理負擔，有如芒剌在背。紅樓夢第十三回，秦可卿的丫頭瑞珠，闖見了賈珍與自己主人秦可卿的扒灰醜事，秦可卿羞憤上吊自縊，瑞珠也跟著自損而亡，她知道此時不死，賈珍亦必殺她滅口，還不如落一個與主偕亡的忠僕美名。

沈氏雖未紀錄該報告內容，想像中曾引起老先生的猜忌與憤懣；一九七五年左右，徐複觀先生于香港某雜誌（七十年代或南北極）為文（大意）稱，蔣老先生初抵臺灣時，落腳高雄市壽山行營，某次召見孫立人將軍，與孫將軍云：「據說有人不歡迎我來臺灣，你（指孫將軍）看我有沒有安全問題？」孫將軍答稱「有我在，誰敢對您老人家不敬。」這番話在孫將軍表達的是耿耿忠心，但進入老先生耳中，則滿不是滋味，老先生指有人不歡迎他，這個「有人」的泛指語辭，連繫到之前的美國官方論調，現場用語就是意指孫將軍自己。孫將軍的答話己證實老先生的猜疑，「孫已把臺灣視作孫的臺灣」。從兩人對答的語境到心境，放到任何統治者的心上，若不除之，都不能安枕安席，為什麼呢？

蔣老先生是以中國傳統軍閥的地盤觀念與認知，來看待孫將軍那句答話的，它不衹是誤導了他老人家自己，更是對孫將軍的不公與扭曲，孫將軍是一個接受西方完整軍事教育成材的現代軍人，他與中國傳統型的軍閥軍人，相去何止千萬里，孫將軍腦海中別說沒有地盤觀念，可能連地盤是什麼？他都不甚了了。

從孫立人將軍寫給老先生訪東京麥帥報告衡量，他那種美式軍人作風的EQ，放到中國官場上令人質疑。中國的政治傳統，對當政者上書呈奏，要求講究文釆，曾國藩向皇帝上奏失敗軍情，自陳「累戰累敗」，被文案師爺改為「累敗累戰」，雖只一字之差，卻是氣勢與忠勇之慨，完全顛倒了過來，成為千古名句。孫將軍于東京之行，向蔣報告行文，孫不可能原汁原味向蔣陳述，他的招尤懷璧其罪也。

從陳誠將軍親自呈送，便可猜度該報告內容不符合中國官場傳統，陳誠將軍是怎麼處理這份報告的呢？他沒有郵寄或專差傳遞，而是親自乘機送去。他不敢假手他人的理由，不能讓蔣懷疑，有沒有第四第五者過目。此外，他必須看到蔣讀此報告後的眼神與面部表情，有沒有遷怒到自己，這便是傳統禮教下，察言觀色，應對進退的學問，孫立人將軍不具備這種學問，他的被黜，未嘗不是自取其辱。東京之行的報告內容，無論孫將軍如何編撰，都不可能獲得老先生的諒解，因為他把美國對他的傷害，全部轉嫁到了孫立人將軍身上。（待續）（作者為陳大權，現居美國紐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