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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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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來自西元1937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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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Miy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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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e billing
飄在池塘裏的殘破是被撕毀的遺書,在載浮載沉間擾亂了一池的寧靜。
七、八名壯漢慌亂地搶救水裏的半張紙,最後卻只撈起了墨蹟成糊的稀爛。
「完了、完了!這下要怎麼跟老太爺交代啊?!」
突然,盛夏的焚風變得寒意襲人,每個人的神色都比半紙遺書還要難看。
※
那年我才五歲,卻犯下了大人眼中的滔天大罪。
我不知道那紙遺書背後的故事,也不知道它之于爺爺的重要性,我只知道一時貪玩撕掉的半張紙,叫做遺書,被我折成紙飛機往池塘裏頭丟。
後來,整個家族連著幾個月都是愁雲慘霧,這樣的陰霾也從此將爺爺的笑容給深深地掩埋。
直到我上小學那年,爺爺親自接送的舉動才讓大人們鬆了一口氣(聽說,這就是所謂的「原諒」)。
只是即使見著了原諒,卻仍然沒見到爺爺消失的笑容。
記得當時小姑姑老要我向爺爺撒嬌,因為整個家族在孫字輩的子嗣裏,就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娃兒,所以他們都說爺爺特別疼我,而小姑姑則說,爺爺疼我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的生日,跟一個對爺爺很重要的人是一樣的,所以只有我才有辦法讓爺爺重拾笑容。
然而這些我不懂,我只知道沒有笑容的爺爺…很可怕。
「爺爺,您還生我的氣嗎?」
「嗯?怎麼著,我的小雲朵兒又闖禍了啊?」
「哎唷,不是啦!我現在很乖了,才沒闖禍呢!我指的是小時候我闖的那個禍…,您還生氣嗎?」
「不氣了,早就不氣了。」
「可是…」我想說的“可是”,是為何爺爺不再有笑容,然而我卻輕描淡轉地接了句:「爺爺不生我的氣那我就放心了。」
這樣的語意移轉,為的是怕破壞原有默契之下的平和。因為也許有些事情,問多了,還不如收口的好。就像我對那紙「遺書」的好奇。
我的確十分好奇。那麼薄薄的一張紙竟然可以如此沉重地囚禁爺爺超過半世紀的心緒與情感。
究竟是怎麼樣的遺書,可以看似這麼輕,卻又那麼重?
悶熱的八月天,暑氣倡狂到了西下時分,高溫淡褪成了風中的迷藏,夏夜晚風融著庭園裏的桂花香,我的叨叨絮絮習慣在這個時候喊停,因為我知道這是屬於爺爺的寧靜時刻。
或許應該說是爺爺與那紙遺書共處的時刻,只是現在爺爺握在手中沉思的遺書只剩下了半紙,一見到此景,我的愧疚便不自覺地油然而生,相併著對遺書背後故事的好奇。
「小雲朵兒,爺爺真的不生氣了。」
爺爺發現我瞬間沉默的愧色,在沉思之餘起身摸了摸我的頭,要我釋懷。
「謝謝爺爺,我沒事,您繼續沉思唄,我到木窗前賞桂花去。」
這是多年來的習慣,我會在每個假日陪爺爺寫寫書法、說說話,然後爺爺沉思時我則倚著木窗賞桂花。
其實倒不是我對桂花特別偏愛,而是我故意背對著木窗後面的那幅畫。
那是一幅人像畫,出自爺爺的筆下,畫的是一名長髮傾瀉的女子,背著身微微側出了1/4的臉龐,畫裏最生動的是眼神,五歲之前我見著的感覺是悲傷,「遺書撕毀事件」之後,我便不敢再正視這幅畫,因為總覺得畫裏的女子眼神中有著很深很深的怨恨…。
突來的大雨,無預警地譁然而下,這襲來自大自然的不速之客,雨聲嘈雜打斷了爺爺的沉思。
我慌忙地關著木窗,怕雨滲入,一陣忙亂後的猛然轉身,恰恰與那畫裏女子的怨恨給正對了上。驚慌再加震嚇,整個人瞬間失了穩,差點跌跤。
「唷,小雲朵兒啊,小心點、小心點,沒事吧?」
「沒…沒事,爺爺,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沒事。」
「哦,白天陽光大得熱人,怎麼這會兒又突然降起大雨來著。」
「瞬息萬變,就像這世界唄。」我這句無心的“瞬息萬變”,竟然令爺爺眉頭緊皺。在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關心,爺爺便鬆了眉頭,要我為他磨墨。
「小雲朵兒,這是爺爺送妳的生日禮物。」
打小開始,每年生日爺爺都親筆提字當做送我的禮物,這麼多年來從未間斷。而相同的,自五歲那年起,我每年也都許下相同的生日願望,只可惜我的願望從來都沒有實現過,因為爺爺的笑容始終未曾出現。
接過爺爺提的筆墨,「智慧」二字,如雲龍飛舞般地攀著在宣紙上。
「呵,我以為爺爺這次會寫上“幸福”二字來作為我的生日禮物與結婚禮物呢!結果我猜錯了,為什麼提的卻是“智慧”呢?」
「嗯,我的小雲朵兒下個月要結婚囉。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妳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關於這“智慧”嘛,因為幸福是無法靠別人贈予的,而是必須仰賴自己的智慧去追尋。嗯,到時妳就會懂的。」
沉默中,我微笑地點著頭。
關於「智慧」,我即將成型的婚姻,這個經由一大群人集思廣義而尋得的「幸福」,它是一場天賜良緣,還是僅僅只是憑藉著欺瞞而苟活的姻緣呢?
五歲那年我傷了爺爺一次心,而這年,隱瞞之下的傷,算不算傷呢?
突然湧了滿懷的心虛,又在不經易之間與那畫中女子的眼神給對出了另一重的心慌。
想轉移臉上不安的神情,卻不知所措,只好低著頭。踱蹀之際,二嬸嬸的出現,解除了我一度成窘的困境。
「爸,晚餐準備好了,大家都在廳裏候著,您要到廳裏吃還是我為您送過來呢?」
「送過來吧,我跟小雲朵兒在書房裏頭吃。」
「那…那,爸,是這樣的,娜婭回來了,她這回是專程從美國回來看您,還有參加雲朵的婚禮,她…她也正在廳裏等著您…。」
見著二嬸嬸的侷促,我心裏頭就覺得不忍,畢竟與小叔叔離婚後的娜婭嬸嬸,這幾年與家裏的緊張關係全靠著二嬸嬸在居中協調著,我其實很明白二嬸嬸也是吞著苦水一路這麼走過來的,而今還要如此勞心地維持家族的平和,實在是難為她了。
「爺爺,咱們就到廳裏吃唄,人多熱鬧嘛!」
「哦?小雲朵兒喜歡熱鬧啊?!好吧,那就上廳裏吃吧。」
結果,整場晚餐,窗外的雨聲成了「熱鬧」的主角。
「小雪,爸怎麼還是這麼嚴肅,妳看剛剛的晚餐,安靜成那樣!」
娜婭嬸嬸對著二嬸嬸犯嘀咕,但我們都明白,這個家族在經過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之後,或許「安靜」反而是一種幸福。
突然腦海掠過了當年娜婭嬸嬸鬧離婚的事件,當時爺爺堅持不准,後來嬸嬸與男人私奔,頓時整個家族簡直是陷入一片極恐的混亂,直到嬸嬸被男人騙光了積蓄,被拋棄之後回來找爺爺磕頭認錯…。
「雲朵,風間是日本人的事,妳爺爺還不知道吧?」
娜婭嬸嬸突來的問話刺醒了我的沉思,我沒回話,只是搖頭。
「就瞞著吧!當年那個女人自殺,留下的那封遺書,不但讓妳爺爺痛恨日本人,也讓大家在他的怪脾氣之下受累,就連妳的親奶奶最後也是鬱鬱而終…,唉!真是造孽…」
「娜婭,別說了!」二嬸嬸一改溫柔語氣的猛然阻止,令那串埋怨噤聲,卻讓我對那紙遺書的好奇更加延伸。
我知道爺爺恨日本人,卻始終不明白所為何來,大人們要我別問,所以當我選擇嫁給日本人時,全家族的人都緊鎖著眉,最後我在迷惑中順著大家,選擇欺瞞。
「小雪,我又沒說錯,要不是那個女人,爸怎會這麼恨日本人,當年他就是因為我要跟日本男人走,所以才堅持不讓他兒子跟我離婚,如果不是爸拿法律效力來逼著我們,我也不會被拋棄,也不會…」娜婭嬸嬸的埋怨變成了哽咽,最後以「我們都是那封遺書陰影下的待宰羔羊」作結。
二嬸嬸遞了紙巾,好幾度的欲言又止,在見到娜婭嬸嬸情緒平復之後才娓娓地說出,當年爺爺堅持不准離婚,不是因為嬸嬸外遇的對象是日本人,而是因為爺爺暗中派人調查了那個日本男人,發現他在日本有許多誘拐與詐財的前科,爺爺只是想保護家人,沒想到嬸嬸最後還是受了傷。
「娜婭,別再埋怨爸了。他後來在確認妳想清楚了之後,不也同意了讓你們離婚,還給了妳一筆錢讓妳能發展出今天的事業。」
「我 知道,所以這也是我還敬重他,還喊他一聲“爸”的原因呀,只是…,只是有時想到過去就免不了會起埋怨。」「好吧,就不說我這事,那妳不也是受害者嗎?當年 為了嫁給阿瀚,妳放棄日本人的身份,連親情都斷絕了,到現在妳連日本都沒回去過一次,妳說,妳這不算是那封遺書下的待宰羔羊嗎?!」
「是我心甘情願的!愛情,如果走到這等死心眼,是沒資格恨上別人什麼的。況且,有時候我們以為別人左右了我們的命運,卻不知命運往往是自己造成的。」
或許,我們總是在別人的故事裏面找借鏡。
婚禮前夕,我毅然決然地取消了婚約。原因只是一句「待宰羔羊」,不是爺爺識破了謊言,而是風間酒後的「失言」,或者應該說是「真言」唄。
「小雲朵兒呀,爺爺不反對妳嫁日本人的。」
「爺爺…您早就知道了?」
「嗯,妳那打小就個性耿直的父親,老早就招了。爺爺對日本人是有恨,但是恨也可以因為愛一個人而稀釋,妳是爺爺的寶貝孫女,只要是妳用智慧做的選擇,爺爺都支持的。」
驚訝的瞬間,自以為是天衣無縫的欺瞞,原來竟是被欺瞞的人選擇了閉上眼。
我告訴爺爺,沒誠實地說出風間是日本人,一直讓我覺得愧疚不安,但是取消婚約的主因是因為風間在告別單身的派對上,醉到情緒成狂時,高聲地嚷著:「她是我的待宰羔羊,我們感情這麼多年了,況且現在又有共同的事業,她沒得選擇的,我就是她唯一能做的選擇!呵呵呵…。」
「爺爺,風間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在一切彷彿就該如此的情況下而選擇理所當然的婚姻,但是,仔細思索後,卻發現我與風間的愛情早已經不存在了,如果都是要簽一紙契約,那麼我寧可簽的是工作的合約,而不是結婚證書。」
「哦,小雲朵兒真正掌控智慧了!」
「爺爺…,爺爺其實我們都可以選擇不當待宰羔羊的。」
整個炎熱的午後,在我這句希望爺爺跳脫過往的唐突之後,突然降了溫,爺爺沉默的神色,像夏季裏的綠意在頃刻間給覆上了冰霜。
「有時候,當不當待宰羔羊是沒得選擇的。」
「那是1937年臘月,日本鬼子的一場南京大屠殺,她…她就是在被那群鬼子奪走了貞操之後,而自殺的。」
冰霜剎時變成了熔岩。爺爺打破沉默地說著這段深藏的故事,憤恨與哀傷成了他臉上最矛盾的複雜。
隨著爺爺情緒波動的字句,我知道了埋藏在那紙遺書之下的血淚。
南京大屠殺,對於我們這群生長在安逸之中的後生晚輩,它也僅僅只是歷史課本中那麼不起眼的幾頁。
況且人的本質,不是親身經歷的事,往往很容易就淡化,僅管我們在讀這段歷史的當下,是多麼地痛恨當時的日本人,但闔起書本,這段歷史還能令人心痛與憤慨多久?
然而此刻,在我面前年近九旬的老者,我竟能很深刻地從他的淚水中感受到那份超過半世紀的苦痛。
「她就是童芸…。」
爺爺拭著淚水,勉強起身指著那幅畫,背著身側出1/4臉龐的女子。
「原來。」我在心裏恍然。
接著爺爺道出了更多我心裏的疑惑。
原來,原來給我取名「白雲朵」,是因為童芸老感慨自己是一朵「彤雲」註定要背負著許多的雨水,而不自由。
「所以爺爺希望與她生日相同的妳,命運不要像她那樣。爺爺希望妳可以是自由快樂的,像一朵潔白無暇的雲。」
至於為何畫中的童芸要以這樣的姿態描繪,那是因為當時爺爺是在想見與害怕面對她的情緒之下所構築而出的矛盾。
「爺爺,請恕我冒犯,如果她也深愛著爺爺,那麼為何還要留下那紙幽怨的遺書來禁錮您的心呢?!」
「不是這樣的,那紙遺書的怨與恨只佔了兩句,反倒是她懷念過往的歡樂與當下的無奈進而希望爺爺可以遠離悲傷的字句,佔了絕大部份。」
爺爺說,這份悲傷到最後,已經不是童芸造成的,而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
「也許等我安息之後,這失了快樂的心才能真正地釋然吧。」
「不,爺爺您說過“恨可以因為愛一個人而稀釋”的,那麼就想著童芸最後的期望,她是希望爺爺您快樂的,您不應該讓你愛與愛你的人失望的。」
不知道爺爺是否想早日以安息來讓心釋然。
入冬之後,爺爺便不時地染上風寒,好幾次都把自己關在書房,拒絕治療也不讓人踏進一步,連我都被拒於門外。
直到爸爸見情況不對而闖入時,爺爺已經病危。
「小雲朵兒呀,別哭別難過,爺爺這把年紀了,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如果註定是挨不過,那麼在今天這個日子離開,應該算是老天爺對我的恩賜了。」
「爺爺…」
原來爺爺早就放棄了求生的意志,一想到對他而言,死比生來得釋然,便更加難過地泣不成聲。
當晚,爺爺離開了這個世界,那是12月的最後一天,也是1937年童芸自殺的日子。
依著爺爺生前預立的遺囑,那半紙遺書陪著爺爺入土,而書房的一切則註明瞭由我保管,而且只准我進入。
只是我在躲,在爺爺辭世的極度悲傷未散前,我不敢踏進書房,怕太熟悉會更加地觸景傷情。
就這麼著,書房在嚴寒中被冷落了一季,直到晚春時分,我在黎明初升之際,推開了這扇對我而言是如此沉重的大門。
一入內,陽光便從我身後灑進了一襲的溫暖。
推開木窗,想讓暖意佈滿每個角落,順道瞧了瞧庭園新長出枝芽的桂花樹,不經意地又記起了那一次次陪伴爺爺沉思的美好時光。
一陣失落之後的轉身,卻見著了那幅畫…。
那幅畫,原本背身微側的哀怨身影已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有著溫柔眼神的女子,正對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原來,那個冬季,爺爺不讓我們靠近,其實是在尋一份心靈的釋然。
而今,當陽光灑滿那幅畫,在光影跳躍間,我彷彿見著了畫中女子的輕笑間正悄然蘊藏著一襲神秘的笑容…。
它是,爺爺遺失的微笑。
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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