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精通欲語還休的藝術/【聯合報╱盧郁佳】
我在編一本咳嗽字典。
每種咳嗽有三至五種言外之意。依詞性變化,尾音不同。組合結構多變,開會時取代激辯的一聲迎空乾咳,是一組政治程序。至此,助手告訴我政治不是一種詞性。那它的老鼠體味為何在這張老舊桌子上揮之不去。
所有想講卻不能講、講不出來,在MSN對話框顯示「寫入中」然後刪除的話,當面最終以乾咳代替的話,都要詳盡註譯,揭露那些解釋如果挑明說出來,足以在關係表面製造多少彈孔,而彈孔又能提供多少關係呼吸的餘地,從那餘地會否探出氣根、牢牢抓住對方的意思。
這本字典,是為人際關係發明氣切。有時還需要出動葉克膜,但那稍後我才有空去發明。
麻煩是,那講不出來的話,並未因事過境遷而解禁,反而更陰森神祕。意義像薛丁格毒氣箱裡的貓那樣生死未卜,不知流彈是打通了氣孔,或誤射了對方,或已經射殺關係。
探詢意義會擾動那游移多變的狀態。「每個志在了解的舉動,都毀掉那被了解對象本身,而對另一項性質不同的物件有利。」李維史陀說。
為免一廂情願,我帶助手扛了初稿去向你核實。
你吃驚之餘,又咳了一聲。
我們相對無言。
咳嗽到底有沒有意義,像晚餐這塊牛排有沒有瘦肉精,機率雖低、風險卻高,這祕密可能一文不值,卻令人焦灼難耐。是時候發明葉克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