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詩人,強調靈感有來有去,靈感來的時候,率爾成篇,如果它不來,則怎麼追求都沒有用,但是我們的經驗裡,最多的情況是一坐幾個小時,完成了一件作品後,重覆審閱,覺得大致可以卻又未盡滿意,於是把它放在桌上,或藏身抽屜之中,甚至等到一段長時間之後,刪改增添、前後搬動、剔去勾回,把一張乾乾淨淨的稿紙,劃得到處蟲書鳥迹,僥倖結束後鬆了一口氣,此之所謂「修改」。
楊牧先生說:少年時代為一首小詩大刀動斧的經驗是稀有的;中年以後重讀那些字句,覺得非常奇怪,怎能不假思索,卻能寫出那玄妙而又自然的東西,原來天才的定義就是年輕,可是天才若不早死,必然有不復年輕的一天,那時閱歷豐富,顧慮愈多,下筆反而慢了,有了作品也不敢輕易示人,總是反覆修改,力求完美。
修改是詩人在書齋裡自我磨練的功夫,一首詩的初稿跟定稿,有時短暫、有時長達數年,楊牧先生以葉慈《麗妲與天鵝》的創作過程為例,此詩初稿在一九二三年寫成,反覆更改後,在一九二八年才完稿,然後楊牧先生將此詩翻譯在書中,也謄改了數回。
另外有一種修改,是別人參加意見的,因為從善如流而修改,例如:僧敲月下門,或僧推月下門,這「推敲」二字,就是別人的參考意見;另外,楊牧又以艾略特在一九二二年寫過一首長詩《荒原》,交給龐德過目,總共九十二行,龐德卻刪去八十二行,祇賸最後十行,艾略特最後就以這殘餘的十行公諸於世,其他八十二行就不要了。
修改的過程,就是在探索自我,肯定文字、布置語意、懷疑、權衡、斟酌、掉換、試驗、放棄、反反覆覆的工作,這是詩人沉潛重來,這樣在藝術世界裡,無限寂寞,又似乎是金鼓齊鳴的奮鬥。
有時候,我們專心在某個特定的作品,精神持續緊張,判斷力反而遲鈍,天生的敏感跟聰慧,也會被患得患失的心給蒙蔽,在這種情形下,不如將詩鎖在箱子裡,等若干時日重新檢視,那又是另外一種體驗,那種感覺依然新銳、依然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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