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我很親，到現在我們還常常一起擠在一張星球椅上看柯南和怪醫黑傑克。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她每晚都指定要跟我睡，為了這件事，我這中年光棍羅漢腳大舅舅的房間裡貼了許多 YOYO電視台那些昆蟲姐姐和水果哥哥們的海報，和關了燈之後會發亮的星星、月亮形狀的夜光貼紙。

其實我並不是對小孩很有耐心的人。只能說蓉蓉咩太好帶了，不吵不鬧，又不常生病，智能與身高永遠比同年齡高一截，早在她小班的時候，幼稚園老師就這樣形容過她：「讀小班的書，中班的體格，還專愛管大班的事情」。

不過，我想，再怎麼好帶的孩子，也總會讓大人受個幾次驚嚇的。

那是2005年的事，蓉蓉咩四歲多時。記得那晚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家，當時她已經感冒了幾天了，看過醫生吃了幾天藥卻還沒有明顯的好轉，除了不停咳嗽、流鼻涕之外，還間歇性的發燒。到了半夜，她突然咳得嚴重起來，無法入睡，而且體溫升高。除了餵藥，我只能協助年紀還小的她擤鼻涕、把痰咳出來。

她很懂事，很少哭鬧，哪怕是這種很不舒服的時候，也只是一副很認命的樣子乖乖坐著。問現在去看急診醫生好嗎 ? 她搖搖頭。分別打電話給出門在外的她娘和我娘，她們都說既然吃了藥，那就等一下，也許過一會就好多了。

豈知過一下之後非但沒有好多了，反而快把我嚇死。又是一陣狂咳之後，我看見衛生紙上滿滿的痰裡，竟有明顯的血絲與血塊，而且份量還不少。

電視劇裡面如果演到一個人咳出血來，接下來的劇情大概就是演這個人如何安排後事了。我再怎麼不懂帶小孩，也知道這時候馬上就該往醫院送。

趕忙幫她穿著外套，同時想著該上哪一家醫院的急診。倉促間翻起的隱約記憶中，好像每次經過基隆路，在台大校區的對面某個路口，總是看見有一座建物上有著「台大」與「急診」的字樣，我想，就去那裡吧。出了門，上了計程車，我就請司機開往基隆路去，說要到台大的急診，司機還猶疑了一會。我說我知道位置，你開就對了。

到了那個路口，急忙付了車錢，帶著蓉蓉咩下車，一看，疑，怪了，這一帶怎麼黑漆一片 ? 牽著蓉蓉咩走到大樓的正面，大門深鎖。繞到靠基隆路的側門，終於看到一扇小門，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裡面的醫療器具，但是卻沒看到人，而且門還上鎖。

哪裡有醫院的急診室還上鎖的 ? 滿腹狐疑之際，我在門邊看到一個電鈴，旁邊寫著：「急診請按鈴。」

我心中湧起對台大醫院強烈的不滿。急診室不但上鎖，而且還要按鈴才會有人來開門。好好好，回去看我不寫一篇文章好好修理你。但是當下為了蓉蓉咩，有求於人，還是先把爪子收起來。按了鈴之後，竟然還等了半天才有人出來開門。是一位女醫師。

「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 ?」女醫師門開一半，探頭出來，斜著眼瞟了我們大小二人一番，這麼問著。

沒有人半夜沒事上醫院玩的吧 ? 半夜上醫院無非是為了看急診，而且這裡就是急診室，為什麼這位女醫師打量我們半天之後還要問這句話呢 ?

「我們要看急診。」我沉住氣回答。

「急診 ? 」

「小朋友不舒服，想請醫生看一下。」她敢再說一句廢話就休怪我不客氣。

「可是我們這裡是動物醫院耶。」女醫師說。

這句真的不是廢話。有誰可以幫我在這個場景裡配一下烏鴉叫著飛過頭頂的畫面 ?

說完對不起不好意思打擾了，牽著一頭霧水的蓉蓉咩往馬路邊走，準備再去攔一輛計程車時，蓉蓉咩問我：「剛才那不是醫院嗎 ? 」我說：「是啊，那是醫院啊，不過那是給小貓小狗看病的醫院。妳是小貓還是小狗 ? 」「都不是啊，我是蓉蓉咩。」

想起了在仁愛醫院當醫師的阿姨，連帶想起仁愛醫院的急診室，所以上了第二輛計程車之後，我請司機開到仁愛。但一進急診室大門，我就後悔了。

急診室外，熄了燈的一般候診廳地上，放了大約二十台左右的新聞攝影機，整齊的排成四排。一群記者們有的在戶外，有的在室內，三五成群的聊天、抽菸、補眠，還有人拿著無線電聽著警用頻道。

我這才想起，就在兩、三天前剛剛發生邱小妹妹被仁愛醫院急診室醫師當成人球踢到外縣市去的案子，這些記者們就是被派來隨時追蹤事件後續發展的。雖說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是在那個時刻，對仁愛急診室醫師的醫術和醫德心存疑慮，也是人之常情吧 ? 我記得除了我們之外，那天只看到兩、三位其他患者。

可是來都來了，況且經過一番波折，離蓉蓉咩咳血已經超過一個鐘頭，萬一已經是嚴重的肺炎，我不敢想像再拖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所以還是幫她掛了號。急診室裡的醫生聽了我的描述，決定請小兒科的住院醫師來診斷，於是給了我們一張病床，要我們稍候。

小兒科醫師不久就到了，又是位女醫師，戴著口罩，聽聲音很年輕，態度也很隨和。醫生詳細為蓉蓉咩檢查過後，發現除了感冒還沒好之外，其實沒有什麼大問題。痰裡有血是因為她鼻涕流個不停，整天都在擤鼻涕、吸鼻涕，鼻腔受不了以致出血，血液混在鼻涕裡被她吞了下去，在咳嗽時又咳了出來。所以那其實是「鼻血」，而不是從肺裡咳出來的。

經醫生這樣解釋之後，我才放下心來，一夜折騰落得虛驚一場，其實也算好結果。後來蓉蓉咩沒有拿藥也沒有打針，我們又坐計程車回家，幾天之後她的感冒就好了，到現在為止沒再出過什麼健康上的狀況。

如果動物醫院當天那位值班女獸醫師看到這篇文章的話，可不可以留個言告訴我，妳後來因為狂笑造成的內傷，吃了多少罐鐵牛運功散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