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印象，我的外公是吃素的，在市場裡賣豆腐豆乾素雞素菜料，人稱豆乾伯。不過我知道他並不是在市場做生意起家的。

我聽到的故事是這樣，大約五十年前，台北市的公館一帶比較醒目的建物只有台灣大學，其他都是稻田和田間小路，外公在現在的水源市場斜對面開了一間豆腐作坊，台語叫「豆腐間」。因為真材實料，所以生意很好，很多生意人都來向他拿貨去賣。

我忘了外公是在哪裡學會做豆腐的，反正那時候他就是豆腐間的老闆兼師傅，手下來來去去的隨時都有五、六個學徒，這些學徒除了凌晨起來學做豆腐，還要負責白天用扁擔挑著豆腐、豆乾、油豆腐等等貨物出去賣，除了可以增加豆腐間的營收之外，學徒們也可以學點做買賣的技巧，將來可以自己開店。

豆腐間的扁擔所挑的貨籃，造形比較特殊，一頭是方形的木箱，箱子有抽屜，裡面就放著豆乾和油豆腐，有人要買的時候就拉開來。另一頭則是一塊方形木板，木板上層層疊著一整板一整板的豆腐。能夠疊幾板，端看挑擔的人的體力和銷售能力。

那時代的學徒幾乎都沒有薪水，除了日常的工作和學手藝之外，還要幫師傅家做各式各樣的雜事，包括打掃、洗衣等等。師傅則負責管吃管住。學徒的來源多半是鄉下親戚朋友的孩子，因為沒有足夠的工作可以做，所以只好出外來學個可以謀生的本領。當時的台北市雖然和今天比起來實在就是鄉下，但即使在五十年前，也是全台灣最繁華的大都市。對於這些憨厚的鄉下孩子來講，一切都很陌生。

阿生也是這樣的孩子其中一個。聽說他還比別人更「古意」一點。講白一點，就是更土一點。

阿生到豆腐間工作大約一個月後，外公看時機差不多了，就吩咐外婆也幫他準備一副貨擔，讓他跟其他人一樣也開始出去學著做買賣。

這天早上，外婆把貨擔交給阿生，把每一項貨物的價錢交待清楚，再交給他一個裝著零錢小錢包讓他找錢用，提醒他錢銀要點算清楚。最後再交待他要注意安全，生意沒作到沒關係，記得認路好回來，如果怕迷路，就一直順著大路走就好，先不要學其他人去抄小路。阿生說他記得了。外婆就看著他，出了門，右轉，真的就直直順著大路走，都沒有彎到任何小路。

通常過了中午，學徒們就會陸陸續續賣完回來了。但這天一直到了快黃昏，阿生還沒有回來。外公生氣罵外婆為什麼第一天出門就給他裝那麼多貨，害他賣不完不敢回來。外婆說哪有啊明明就只準備了別人一半的份量，也叫他不要抄小路，應該不會是迷路了吧。還有人說會不會是被搶了。還有人說該不會掉到圳溝裡受了傷吧，反正大家越等越猜就越擔心，顧不得吃晚飯，趕快分頭出門去找。

八、九點了，出去找人的人一個一個拖著疲累的腳步回來，卻還是沒有阿生的影子。外公當機立斷，所有人先吃飯，吃飽了再去找。

就在大家快手快腳扒著飯菜時，阿生終於一臉疲累失望的表情出現在門口。那時代是不是真的比較有人情味，我不知道，只知道沒有人責備他為什麼挑了和早上一樣多的貨回來。大家確定過他沒有受傷也沒有被搶，就叫他趕快坐下來一起吃飯。

吃飯同時，外婆問他怎麼回事，是不是迷路了。他說不是。

阿生說，他聽外婆的話，直直順著大路走，一直走一直走，就看到了一幢很大很大的紅色大洋樓，洋樓前面，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曬穀場，台語稱為「稻埕」。他心裡想，有這麼大的稻埕，表示這大戶人家一定有很多田地，才有那麼多穀子要曬。有那麼多田地，就一定有一大群耕田的人手，看這幢大洋樓這麼大，就知道裡面一定住了非常多人。人多吃的東西就一定多，如果他們派個人來向他買豆腐，一定一次就賣光了。於是，阿生就坐在那稻埕的一角，默默等著洋樓裡的大戶人家出來向他買豆腐。

他說，誰知道等到中午，也沒看到半個人從洋樓走出來，更別提買豆腐了。他不甘心，故意挑起擔子在洋樓前面來回走了幾趟，然後又回到原處繼續坐著等，結果一直等到晚餐時間也過了，還是沒有人來買他的豆腐。阿生越說越委屈，大家聽到這裡卻通通笑翻了。

看到這裡，你明白大家在笑什麼了嗎 ? 再提示你一下，豆腐間位於現在的羅斯福路，出了門，順著大路一直走…紅色大洋樓…洋樓前的大片空地…

如果你還猜不出來，這麼說好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想用這件事來編一首可愛的兒歌，但總是只想得出第一句。這一句是這樣的：「賣豆腐，賣到總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