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檀欒室匯刻閨秀詞第一集

衍波詞

仁和 孫蓀意 秀芬 撰

孫蓀意(1783-1820)，原名琦，字秀芬，一字苕玉，仁和人。孫震元女，訓導蕭山高第室，舉人丙曦湖南鹽道枚之母。工詩，著《貽硯齋詩集》(1844)，洪亮吉為之序，愛貓，著《銜蟬小譜》。

清丙申（1896年）刊清嘉慶己巳（1809年）夢華閣刊綫裝一册。刊本說明：孫蓀意，字秀芬，一字苕玉，浙江仁和人，清末女詩人。嫁貢生高第（穎樓），夫婦間頗多唱和，八歲即能吟咏，著有《貽硯齋詩稿》四卷，附《衍波詞》二卷。說明：蔡春雷，字雲卿，青浦人。

蝶戀花

深掩重門春院靜。又是年時，一段銷魂景。未過花朝春尚嫰。柳梢漸覺黃金褪。

睡起髻鬟斜不整。注罷沉檀，火滅香篝冷。簾外櫻桃花落盡。晚來幾番東風緊。

點降唇（落花）

滿院繁華，無端吹落鄰家笛。風姨輕薄。不管人憐惜。

斷紫零紅，補盡蒼苔缺。空愁絕。小鬟偷折。猶向枝頭覓。

蝶戀花（七夕）

又見佳期逢七夕。烏鵲橋成，欲渡還嬌怯。一歲離情應更切。銀河執手低低說。

莫怪天孫腸斷絕。修到神仙，尚有生離別。風露悄涼人寂寂。夜深獨向瑤階立。

相見歡

嬌鶯啄響花鈴。夢頻驚。又是困人時節、近清明。

楊花白。梨花雪。正新晴。睡起春風別院、簸錢聲。

高陽臺（題李香君小影）

曼臉勻紅，修蛾暈碧，內家妝束輕盈。長板橋頭，最憐歌管逢迎。無端鼙鼓驚鴛夢，悵倉皇雲鬢飄零。黯消凝。舊院春風，芳草還生。

桃花扇子攜羅袖，問天涯何處，寄與多情。廿四樓空，白門明月淒清。江山半壁成何事，但蒼茫一片蕪城。莫傷心。金粉南朝，猶剩娉婷。

百字令（次花海叔韻）

清明近也，聽餳簫隔巷，吹來庭戶。初試羅衣風尚峭，小立曲闌凝佇。柳學顰眉，花含笑魘，又見春如許。晝長人靜，畫梁新燕雙語。

正值輕暖輕寒，釀花天氣，一霎晴兼雨。對此韶光須痛飲，莫說閒愁閑緒。三竺雲峰，六橋煙水，結伴嬉遊去。藏鴉門外，一枝搖漾柔櫓。

沁園春（美人風箏）

剪楮裁筠，塗朱施粉，多情欲迷。但如飛一去，渾疑劍女，任吹不動，卻笑環妃。細骨玲瓏，芳姿飄渺，奔月行常似羿妻。秋千外，怪弓鞋一撚，穩步雲梯。

遙遙欲上還低。最好在、湖邊十裏堤。怕巫神嬌妒，來行雨濕，封姨輕薄，肯借風吹。飛燕身輕，驚鴻態逸，天際紅霞映舞衣。絲兒斷，看綠珠墜也，倏下樓西。

點降唇（冬夜不寐）

閑卻紗窗，月兒斜透窗兒縫。夜深寒重。懶卸釵頭鳳。

數盡更聲，底事難成夢。愁千種。慵拈新詠。只把燈花弄。

菩薩蠻

枝頭杜宇啼聲急。一簾絲雨和愁織。花事太匆匆。苔階黦落紅。

晝長春繡懶。偏髻拖殘線。斜倚小屏山。含情憶去年。

如夢令

又見東風欲暮。陣陣撲簾飛絮。一夜替花愁，人在小樓聽雨。無緒。無緒。只得任他春去。

百字令（家邵庵叔花影吹笛圖）

笛聲橫處，鶴南飛、裂石戛穿雲表。花霧濛濛，疏影淡、別有層樓深窈。孫楚閒情，恒伊清興，一曲超神妙。夜深人靜，蟾光林罅低照。

凝想按徴移宮，含商吐羽，逸回應繚繞。忽被東風，吹散去、空際餘音猶嫋。幾點遙山，半溪流水，花外鶯聲曉。披圖神爽，攜尊來此聽好。

菩薩蠻（鏽毬花）

叢叢晴雪闌幹曲。東風碎剪玲瓏玉。蝴蝶打成團。梅花一蒂攢。

昨宵林影白。錯認團圝月。曉起捲簾看。羅衣生薄寒。

探春慢（蔣葆存學博蔣村草堂圖）

山鎖空青，溪圍寒碧，幽棲近臨河渚。黃葉孤村，夕陽喬木，指點故園非誤。流水疏籬外，更繞屋、梅花千樹。想當把酒豪吟，暗香吹上詩句。

桑梓廿年心事，看三徑依稀，畫圖開處。清簟橫琴，高樓弄笛，消得幽懷如許。何限閑風月，盡分付、沙邊鷗鷺。憑仗生綃，臥遊障子描取。

柳梢青（青梅）

細雨闌珊。江城四月，猶剩餘寒。青粉牆頭，綠陰枝上，一點如丸。

拈來個個勻圓。心怯處、盈盈味酸。笑蹙雙蛾，畫欄斜倚，纖手輕搏。

翠樓吟（秋柳）

瑟瑟簌簌，濛濛澹澹，斜陽畫出秋影。自鶯聲啼老，渾不是鏡中眉暈。愁春夢醒。剩咽露涼蟬，抱枝淒緊。憑誰認。風流張緒，當年姿韻。

重醒。嘗記年時，向灞橋驛岸，殷勤折贈。章台人去遠，料近日楚腰消損。西風光景。看憔悴如斯，那禁離恨。長堤外，晚雨如煙，歸鴉成陣。

清平樂（夜宴）

金尊瑤席。羅袖如雲列。堂上笙歌歡未徹。閑煞玉階明月。

舞餘蟬鬢惺忪。當筵唱罷玲瓏。酒醒畫屏人去，燭花猶鬥春紅。

念奴嬌（東洋美人圖）

風鬟霧鬢，記斷腸詩句，蔡郎曾賦。試向畫圖重省識，別是銷魂眉嫵。衣曳鮫綃，釵橫玳瑁，巧樣看梳理。龜茲唱罷，背人小立無語。

遙想弱水東頭，三山宛在，定有神仙侶。玉雪雙趺高躡屐，壓倒南朝蓮步。雲海微茫，蓬萊飄渺，空惹秋千縷。真真須喚，彩雲莫共飛去。

水調歌頭（登六和塔）

到眼忽金碧，塔影掛晴空。問誰為此，窣堵卓筆寫蒼穹。最好憑欄長望，隔岸越山如笑，揖我白雲中。城郭渺茫際，鈴語墜天風。

登臨興，懷古意，兩何窮。是處江山，洵美韶景惜匆匆。莫話錢王舊事，惟有無情潮水，日夜自流東。欲去更回首，落日一江紅。

羅敷媚

玉階誰種梧桐樹，風也零星。雨也零星。作得愁人不要聽。

病來心緒難消遣，怕也伶俜。爭也伶俜。如此淒涼幾慣經。

洞仙歌（淡吟軒十姊妹花盛開席上作）

清明過後，漸愁春懷抱。小白蔫紅故相惱。正梨雲墜粉、桃雨霏香，才開處、又被蝶喧蜂鬧。

芳名呼姊妹，絕似嬋娟，顧影相憐惜嬌小。最好是輕陰、作煖烘晴。更添得、晚來斜照。且莫負、東風賞花期，便百罰深杯、也須判了。

邁陂塘（題薛可菴蓮景圖）

渺臨流、翩然一葉，載將涼意如許。湖波十裏澄於鏡，翠蓋亭亭無數。須小住。怕狼藉、紅衣魚浪吹香去。嫣然欲語。正曉雨初收，清風徐拂，棹入最深處。

漫容與，何必尋盟鷗鷺。攜來弄玉佳侶。冰紗霧縠清無暑，恰稱淩波微步。看屢誤。試照影、明流人與花同嫵。新詞待譜。更添寫雙鬟，橫吹短笛，唱徹鬧紅句。

瑞鶴仙（水仙花）

芳姿矜素質。倚輕寒亭亭，倩影玉立。羅衣翠綃織。但黃侵宮額，粉墜檀頰，簾飛細雪，對屏山、惱情脈脈，憶開時、嘗是殘年，未許蝶尋蜂覓。

高格。雙管描香，孤弦寫韻，稱伊清絕。淩波步淺，涼露濕、生塵襪。論豐標礬弟，梅兄怎比，別是珊珊仙骨。記瑤台，月底歸來，黃冠半側。

青玉案（余慈柏廣文秋江獨釣圖）

煙波萬頃秋無際。一葉扁舟搖曳。自把漁杆淩渺彌。綠蓑青箬，浮家汛宅，合號元真子。

鷗盟鷺約何須計。西風起鱸魚正美。釣罷船頭還獨醉。荻花無數，斷鴻幾點，江色蒼茫裏。

喝火令（題許玉年茂才亡室照）

明慧同徐淑，才華似大家。春風容易落曇花。試問歡期幾許，屈指半年賖。

妙倩傳神手，描來萼綠華。生綃依舊臉如霞。比似年時，略瘦一些些。比是年時初見，無語翠鬟斜。

祝英台近（露寒小立圖）

花明簾，柳暗月，漸黃昏時節。初換羅衣，悄傍玉階立。過了挑菜佳辰，秋千院落，還直恁、輕寒惻惻。

漫凝憶。應惜似水華年，無言倚瑤瑟。香冷熏篝，綃帳正愁入。須知露濕蒼苔，被他蟾影，偷照見、斷紅雙靨。

摸魚子（家尋雲林醉墨圖）

愛淋漓、金壺墨汁，曲生風味差近。醉鄉別有閑天地，都付墨鄉管領。塵慮屏。看十指酣嬉，百幅蠻箋盡。龍蟠虯影。正興溢臨池，人如中酒，此意問誰省。

徵故事，長史當年堪並。狂來幾度濡頂。芸窗研席沉吟久，風雨驟驚筆陣。斜又整。便題遍羊群，更寫幽蘭韻。瓶梅香沁。攜萬軸牙籤，一床斑管，應比百城勝。

賀新涼 （題紅樓夢傳奇）

情到深於此。竟甘心、為他腸斷，為他身死。夢醒紅樓人不見，簾影搖風驚起。漫贏得、新愁如水。為有前生因果在，伴今生、滴盡相思淚。憑喚取，顰兒字。

瀟湘館外春餘幾。襯苔痕、殘英一片，斷紅零紫。飄泊東風憐薄命，多少惜花心事。攜鴨觜、為花深瘞。歸去瑤台塵境杳，又爭知、此恨能消未。怕依舊，鎖蛾翠。

綠意（新荷葉）

田田無數。自第三橋畔，遙接洲渚。榆莢同圓，柳線難穿，翻解買將春去。折來未是佳人鏡，全不礙、遊魚躍處。愛乘涼、幾點蜻蜓，立向中心擎住。

那似鬧紅時候，采香人未到，若個延佇。點點青青，散漫澄波，已覺清芬徐度。碧筩待到飛觴日，又一葉、一花相娬。記西風、撩亂池塘，翦燭夜深聽雨。

擷芳詞（題冷月吟）

離鸞詠。黃門痛。拈毫淚滴瑤箋凍。愁無據。情如許。碧海青天，玉人何處。

蘅蕪夢。何時共。翠鈿零落釵頭鳳。傷心語。渾難訴。挑燈寫盡，斷腸詩句。

盈盈靨。長長眼。鏡中愛煞春山淺。多情月。無圓缺。夜夜樓頭，清光同挹。

瓊簫斷。行雲遠。可憐好夢如塵短。無情月。爭知得。依然來照，水晶涼隙。

洞仙歌

畫堂銀燭，照氤氳瑞氣。吉日良時是誰筮。看門闌、喜聚冰上人來，人爭羨、兩座輶軒太史。

曉妝雲鬢掠，玉鏡臺前，試點青螺暈眉翠。偷撿綵羅箱，條脫雙金，循環意、袖中私系。怪無語、人前正含羞，算只有、菱花知儂心喜。

菩薩蠻

沉沉漏箭催清曉。鴨爐猶剩餘香嫋。吹滅小銀燈。半窗斜月明。

繡衾金壓鳳。好夢同郎共。含笑語檀郎。何須更斷腸。

虞美人（題美人釣魚圖）

芙蓉落盡秋風冷。蓼漵蕭疏景。雲鬢三兩薄妝成。十二紅闌小立、逞娉婷。

金鉤釣處遊鱗起。攪得波紋碎。誰拋石子響漣漪。須信隔花影裏、有人窺。

畫堂春

鸞鏡翠鬟慵理，象床斑管停拈。不知是病是愁添，整日懨懨。

容易年華過盡，好天良夜休嫌。玉梅香隔一重簫，月細風尖。

百字令（題吳時田黃海奇葩冊子）

繽紛照眼，問其中誰作，司花令史。翻盡群芳新舊譜，不信人間有此。瑤草琪花，瀛洲方丈，此地非耶是。殊芬異態，便教德裕難記。

聞說雲海黃山，木蓮花放，數裏氤氳氣。身作迦陵五色鳥，飛入眾香叢裏。金鈕珠冠，鵝群蝶翅，一一徵名異。今宵夢繞，三十六峰煙翠。

賣花聲

歸去郡城東。曾記相同，玉梅花下小房櫳。燭影搖紅人倚醉，繡帳香濃。

小別太匆匆。好夢無蹤。幾回追憶轉惺忪。擬托新愁憑燕子，訴與春風。

柳梢青（陳寶摩學博空山采萍圖）

碎綠交加。幽人一棹，小艇輕劃。春水生時，青山畫裏，閑采萍花。

高吟得句偏佳。憑說是、苕溪若耶。花信風柔，苧羅衫薄，詩意涼些。

滿庭芳（美人春睡圖）

數遍花須，吹殘柳絮，無聊掩上窗紗。深深庭院，簾幕幾重遮。漸覺相思意倦，壓繡衾、紅玉偎斜。叮嚀意，畫梁燕子，絮語莫驚它。

知伊當此際，人兒見否，幽恨空賖。乍墜來、釵鳳鬆卻鬟鴉。搖漾柔魂一縷，倩楊花、扶向天涯。誰催覺、枕痕印處，雙頰暈朝霞。

天香（秋燈）

灰燼銀河，苔生雁足，漢宮舊制誰見。照破秋心，拋殘燭淚，最怕黃昏庭院。長門雁過。多分是、不勝清怨。記否巴山同話，西窗那回曾翦。

幽閨夜闌人遠。只影兒、與伊相伴。挑落金蟲紅粟，釵頭猶顫。聽盡梧桐疏雨。正斜倚、熏籠夢處斷。簾罅風來，一星微閃。

奪錦標（染指甲）

麂眼籬邊，蛩聲階畔，又見鳳仙開矣。尋遍露叢輕摘，碎搗金盆，染成霞膩。似唾絨點點，早一夜、春生纖指。惹檀郎、時泥人看，驚笑是彈紅淚。

七夕星期又是。乞巧筵前，女伴穿針偷比。更較唇間脂暈，臂上砂痕，一般妍媚。怕猩紅易褪，遮莫向、銀塘頻洗。試瑤琴、月底攜來，彈作落花流水⑴。

【原注】⑴、李玉英事。

憶秦娥

桃笙滑。晚涼睡起慵梳掠。慵梳掠。鬆鬟半嚲，玉釵□□。

濛濛淡月窺簾箔。畫闌一葉梧桐落。梧桐落。秋風又到，小亭西角。

惜黃花（菊）

秋高碧宇。黃花□□。□□孤，正霜林、愁紅初舞。佳節近重陽，憔悴東籬暮。問人意、也應如許。

楚騷有句。幽蘭同賦。話餐英，早湘潭、那時人去。捲簾恰新□，記年年開處。甚長是、滿城風雨。

《衍波詞》一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