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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龍】19詔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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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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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偉

詔策第十九 劉勰

皇帝御宇,其言也神。淵嘿黼扆,而響盈四表,其唯詔策乎!昔軒轅唐虞,同稱為「命」。命之為義,制性之本也。其在三代,事兼誥誓。誓以訓戎,誥以敷政,命喻自天,故授官錫胤。《易》之《姤》象︰「后以施命誥四方。」誥命動民,若天下之有風矣。降及七國,並稱曰命。命者,使也。秦並天下,改命曰制。漢初定儀則,則命有四品︰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敕戒州部,詔誥百官,制施赦命,策封王侯。策者,簡也。制者,裁也。詔者,告也。敕者,正也。

《詩》云「畏此簡書」,《易》稱「君子以制數度」,《禮》稱「明神之詔」,《書》稱「敕天之命」,並本經典以立名目。遠詔近命,習秦制也。《記》稱「絲綸」,所以應接群后。虞重納言,周貴喉舌,故兩漢詔誥,職在尚書。王言之大,動入史策,其出如綍,不反若汗。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視草;隴右多文士,光武加意於書辭:豈直取美當時,亦敬慎來葉矣。

觀文景以前,詔體浮雜,武帝崇儒,選言弘奧。策封三王,文同訓典;勸戒淵雅,垂范後代。及制詔嚴助,即云︰「厭承明廬」,蓋寵才之恩也。孝宣璽書,責博於陳遂,亦故舊之厚也。逮光武撥亂,留意斯文,而造次喜怒,時或偏濫。詔賜鄧禹,稱司徒為堯;敕責侯霸,稱黃鉞一下。若斯之類,實乖憲章。暨明章崇學,雅詔間出。和安政弛,禮閣鮮才,每為詔敕,假手外請。建安之末,文理代興,潘勖九錫,典雅逸群。衛覬禪誥,符采炳耀,弗可加已。自魏晉誥策,職在中書。劉放張華,並管斯任,施令發號,洋洋盈耳。魏文帝下詔,辭義多偉。至於作威作福,其萬慮之一蔽乎!晉氏中興,唯明帝崇才,以溫嶠文清,故引入中書。自斯以後,體憲風流矣。

夫王言崇秘,大觀在上,所以百辟其刑,萬邦作孚。故授官選賢,則義炳重離之輝;優文封策,則氣含風雨之潤;敕戒恆誥,則筆吐星漢之華;治戎燮伐,則聲有洊雷之威;眚災肆赦,則文有春露之滋;明罰敕法,則辭有秋霜之烈:此詔策之大略也。

戒敕為文,實詔之切者,周穆命郊父受敕憲,此其事也。魏武稱作敕戒,當指事而語,勿得依違,曉治要矣。及晉武敕戒,備告百官;敕都督以兵要,戒州牧以董司,警郡守以恤隱,勒牙門以御衛,有訓典焉。

戒者,慎也,禹稱「戒之用休「。君父至尊,在三罔極。漢高祖之《敕太子》,東方朔之《戒子》,亦顧命之作也。及馬援以下,各貽家戒。班姬《女戒》,足稱母師矣。

教者,效也,出言而民效也。契敷五教,故王侯稱教。昔鄭弘之守南陽,條教為后所述,乃事緒明也;孔融之守北海,文教麗而罕施,乃治體乖也。若諸葛孔明之詳約,庾稚恭之明斷,並理得而辭中,教之善也。

自教以下,則又有命。《詩》云「有命自天」,明命為重也;《周禮》曰「師氏詔王」,明詔為輕也。今詔重而命輕者,古今之變也。

贊曰︰皇王施令,寅嚴宗誥。我有絲言,兆民伊好。輝音峻舉,鴻風遠蹈。騰義飛辭,渙其大號。

〔譯文〕

治理天下的帝王,他的命令類有無上的權威。帝王靜坐御前,他的意旨能夠滿布四海,主要就是通過詔策了。在軒轅黃帝和堯舜的時候,帝王的話都叫做「命」。「命」的意義,本來是給有功德之臣賜以姓氏;它在夏、商、周時期,還包括像《甘誓》、《湯誥》之類的誥和誓。「誓」是用來教訓軍旅的,「誥」是用來實施政治的。「命」表示來自上天,所以用來授與官爵,賜給姓氏。《周易•姤卦》的《象辭》中曾說:「君用命令來教訓四方臣民。」誥命的作用,就如大風起於大地之間,所有臣民無不隨風而動。到了戰國時期,就都稱為「令」。所謂令,就是使的意思。秦始皇統一六國,又把「命」改稱為「制」。漢初制走法度,把「命」分為四類:第一類叫策書,第二類叫制書,第三類叫詔書,第四類叫戒敕。用敕書來警戒州、部長官,用詔書來教訓各種官吏,用制書來發佈減免刑罰的命令,用策書來封贈王侯。所謂「策」,就是竹簡,「制」就是截斷,「詔」就是告訴,「敕」就是戒正。

《詩經.小雅.出車》中曾說「要恭敬遵照告急的策命」,《周易.節卦.象傳》中說「居上位者要取法節象,用節制的精神來制定法度」,《周禮》講到「要體認上位者的詔告」,《尚書.臯陶謨》講過「要謹領上天之命」,可見策、制、詔、敕,都是根據經書中的說法來確立名目。後來重詔而輕命,是沿習秦制而來的。《禮記.緇衣》說:「不論帝王的話雖細如絲,一講出來就變成粗繩」因此對群臣說話必須慎重。虞舜早就重視納言之臣,周宣王則把出納王命的官吏視如喉舌。到了兩漢時期,就由尚書來管理帝王文誥。帝王的話關係重大,往往要寫入史書;話一出口就產生了巨大作用,好像人的汗水一樣,出來了就不能返回。所以,由於淮南王劉安文才英俊,漢武帝給他的書信,先要請司馬相如等人審查草稿。由於隗囂部下文士眾多,所以,光武帝和他在文辭上的往來特別留意。這不只是為了在當時得到美譽,也為了後世的影響而不得不慎重。

漢代文景以前的詔書,大都寫得虛浮雜亂;漢武帝崇尚儒學,詔書就較為弘大深刻。如封齊王、燕王和廣陵王的策書,文辭和《尚書》中的訓、典相同,其深刻而正確的勸戒之義,為後代留下了典範。他在批評嚴助的制誥中,曾講到嚴助不願在朝內做官,這正體現了漢武帝愛才的恩典,漢宣帝給太原大守陳遂的璽書,也表現了對故舊的厚意。東漢光武帝在治平了亂世之後,對文化學術頗為注意,但喜怒之情比較輕率,有時不免過分一些。如在給鄧禹的敕書中,竟稱鄧禹為堯;在批評侯霸薦人不如意的璽書中,就用死刑來嚇唬他。如像這類詔策,實在是違背法度的。到明帝、章帝時,他們都重視儒學,典雅的詔書,還偶然出現一些。及至安帝、和帝時,政治鬆弛,負責詔令的尚書省又缺乏人材,每次寫詔書、敕書,還要請外人代筆。到了建安末年,詔策文的寫作迭更興起。如潘勖的《冊魏公九錫文》,寫得高雅出群;衛覬的《為漢帝禪位魏王詔》,對曹丕的受命為帝,表達得十分昭明顯著。要比他們寫得更好,已不可能了。魏晉以後,管理詔策的機構改為中書省,魏國的劉放,西晉的張華,前後擔任中書監的職務,因此,發號施令的詔策,傳聞於世的很多。這個時期魏文帝曹丕的詔書,文辭義理大都寫得宏偉,但有的詔書中,竟鼓勵夏侯尚讓其部下作威作福,這是他沒有考慮周到的一點毛病吧!晉元帝中興後,只有晉明帝比較重才;因溫嶠文筆清新,被引進中書省任職。從此以後,古代寫作詔策的體制就逐漸重視韻味了。

    帝王詔敕的擬就,一向重視機密,《周易.觀卦.象傳》:「在上的言行,大為在下所觀聽」因此各個諸侯效法,並使天下信服。選拔賢才、授與官爵的命令,應如日月之光那樣明亮;褒獎或策封臣下的詔書,就要有和風雨露般的潤澤;關於敕正教戒方面的文誥,則要像燦爛群星吐出的光華;關於治理軍事或召集諸侯會同討伐的軍令,就要表現出滾滾雷霆的聲威;對於因過失而造成災害的人予以寬赦,赦書就要像春天的露水那樣滋潤;對於明賞罰、正法紀的文誥,則要像秋天的嚴霜那樣剛烈:這就是寫作詔策的基本要求。

告戒、敕令的風格,是詔令中更為切實的一種;如《穆天子傳》所載周穆王命郊父接受戒敕的教令,這就是戒敕文了。魏武帝曹操曾說,作敕戒應根據事實,寫得明確果斷,而不要依違不決。這就通曉治術之要了。到了晉武帝,就把敕戒普遍用於各種官吏:如告戒都督掌握軍事要領,告戒州牧嚴格督察其下屬,警戒郡守要體恤百姓痛苦,督促牙門將領要加強防衛等,都具有詔策的古義。

      戒的意思就是謹慎。《尚書大禹謨》說:「用讚美來進行警戒。」國君、父母和老師是最尊嚴的,作為君、父和師,他們給人的恩德是無窮無盡的。漢高祖的《手敕太子》、東方朔的《誡子》,都是臨終之前所作的遺命。從東漢馬援以後,便開始留下自己的家戒。班昭的《女戒》七章,可以稱之為傅母和女師了

教的意思就是效法,講出話來老百姓便按照去做。舜的臣子契曾提出「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常的教化,所以後來王侯大臣對老百姓的訓示就叫做教。西漢鄭弘任南陽太守時,他條列教令為後世所稱述,就因為他講的事情頭緒清楚明白。漢末孔融做北海相,他的教令雖寫得雅麗,治理上卻差一些,這是治理和教令不一致。如諸葛亮的教令,內容周詳而辭采簡樸;庾翼的教令,明確而果斷:他們都寫得道理得當而文辭切中,這就是優秀的教令了。

在教令之外還有命。《詩經.大雅.大明》中說:「命來自天。」這表明命很重要。《周禮》中說:「主管教育的官員詔告周王。」這表明詔是用於臣對君的。秦以後則重「詔」而輕「命」,這是古今用語習慣的轉變。

    總結地說,帝王發號施令,百姓敬仰聖旨。國君能慎重地發佈詔令,萬民都很高興。光輝的詔策高舉,鴻大的教化遠播。充分發揚詔策的意義和文辭的作用,使帝王的號令,永遠指導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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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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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偉

   《詔策》,主要是論述帝王的詔令文告。這類文體的名目很多,後代統稱為詔令。魏晉以前,這種文體還多用古樸的散文,隋唐以後,就常用辭采華麗的四六駢文。本篇反映了魏晉以前詔策文的大概發展情況。本篇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分的第一段講詔策的起源,它的主要分類及其基本含義,歷代詔策的發展變化和有關作品的得失;第二段講各種詔策文的不同特點。第二部分簡論戒、教、令三體。這三種可用於君對臣,也可用於臣對民或父對子,和帝王專用的詔策有所不同,所以,這部分實際上是本篇的附論。詔策是古代一種應用文。它的作者雖是少數,卻和廣大人民關係重大。正因王言之大,影響深廣,怎樣把這種文告寫好,就為歷代帝王和有關文人所注重。篇中所講「虞重納言,周貴喉舌」,光武帝的「加意書辭」等,都說明了這點。具有「雄才大略」的漢武帝,也要把自己起草的文稿請司馬相如等審閱後才能發出;歷代更多的帝王文告,則直接由文人起草。這樣,詔策文就成為我國古代散文的重要文體之一。劉勰對這種文體進行了初步總結,並提出不同內容、不同作用的文告,要有不同的特點、不同的要求,如有的要「氣含風雨之潤」,有的要「筆吐星漢之華」,有的要「辭有秋霜之烈」等;此外,如謂帝王要「出言如絲」、「敬慎來葉」、使人信服等,雖講的比較委婉,卻也反復申述,意有可取。本篇對帝王之言的過分尊崇,表現了論者的嚴重局限;其中對某些詔策的批評或肯定,都是著眼於封建朝廷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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