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恩盡義絕
隔了好久,盈盈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令狐沖伸過手去,摟住了她,這番死裏逃生,只覺人生從未如此之美,慢慢問明了她被封穴的所在,替她推穴解開,一眼瞥見師娘仍是躺在地上,叫聲「啊喲!」忙過去扶起,解開她的穴道,叫道:「師娘,多有得罪。」
適才一切情形,岳夫人都清清楚楚的瞧在眼裏,她深知令狐沖的為人,對岳靈珊自來敬愛有加,便當她是天上神仙一般,絕不敢有絲毫得罪,連一句重話也不會對她,若說為她捨命,倒是毫不希奇,至於逼姦不遂,將之殺害,簡直是荒謬絕倫。何況眼見他和盈盈如此情義深重,豈能更有異動。
他出劍制住丈夫,忍手不殺,而丈夫卻對他忽施毒手,行逕卑鄙,縱是左道旁門之士,亦不屑為,堂堂五嶽派掌門,竟然出此手段,當真令人齒冷,剎那之間,只覺心灰意冷,淡淡的問令狐沖道:「沖兒,珊兒真是給林平之害死的?」
令狐沖心中一震,淚水滾滾而下,哽咽道:「弟子——我——我——」岳夫人道:「他不當你是弟子,我卻仍舊當你是弟子。如果你願意,我仍然是你師娘。」令狐沖心中感激,拜伏在地,叫道:「師娘!師娘!」岳夫人撫摸他的頭髮,眼淚也流了下來,緩緩的道:「那麼這位任大小姐也說得不錯,林平之學了辟邪劍法,去投靠左冷禪,所以害死了珊兒。」令狐沖道:「正是。」岳夫人道:「你轉過身來,我看看你的傷口。」令狐沖應了一聲,轉過身來。岳夫人撕破他背上衣衫,點了他傷口四周的穴道,說道:「恆山派的傷藥,你還有麼?」令狐沖道:「有的。」盈盈到他懷中摸了出來,交給岳夫人。岳夫人揩拭傷口血跡,敷上傷藥。從懷出取出一條潔白的手絹,按在他的傷口之上,又在自己裙子上撕下布條,替他包紮好了。令狐沖向來當岳夫人是母親,見她卻此對待自己,心下大慰,劍傷雖重,竟也忘了疼痛。
金庸《舊版笑傲江湖》第八十八回 重返恆山
岳夫人道:「將來殺林平之為珊兒報仇,這件事自然是你去辦了。」令狐沖道:「小師妹——小師妹——臨終之時,要孩兒照料林平之,孩兒已答應了她,這件事——這件事可為難得緊。」岳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道:「冤孽!冤孽!」又道:「沖兒,你以後對人,不可心地太好了!」令狐沖道:「是!」突然覺得後頸中有熱熱的液汁流下,回過頭來,只見岳夫人臉色灰白,吃了一驚,叫道:「師娘,師娘!」站起身來,扶住岳夫人時,只見她胸前插了一柄匕首,對準心臟刺入,已然氣絕斃命。令狐沖驚得呆了,張嘴欲叫,卻是一點聲音也叫不出來。盈盈也是驚駭無已,畢竟她對岳夫人並無多大情誼,只是驚訝悼惜,並不如何傷心,當即扶住了令狐沖。過了好一會,令狐沖才哭出聲來。
鮑大楚見他二人少年情侶,遭際大故,定有許多情話要說,不敢在旁打擾,提起了岳不群,和莫長老等遠遠退了開去。令狐沖道:「他——他們要拿我師父怎樣?」盈盈道:「你還叫他師父?」令狐沖道:「叫順了。師娘為什麼要自盡?她為——為什麼要自殺?」盈盈恨恨的道:「自然是為了岳不群這奸人了。嫁了這樣卑鄙無恥的丈夫,若不殺他,只好自殺。咱們快殺了岳不群,給你師娘報仇。」令狐沖躊躇道:「你說要殺了他?他終究曾經是我師父。」
盈盈道:「他雖是你師父,曾於你有養育之恩,但他數度意欲害你,恩仇之際,已是一筆勾銷,你師娘對你的恩義,你卻未報。你師娘難道不是死在他的手中嗎?」令狐沖嘆了口氣,淒然道:「師娘的大恩,那是終身難報的了。就算岳不群和我之間恩仇已了,我總是不能殺他。」盈盈道:「沒有人要你動手。鮑大楚!」她提高嗓子,叫了一聲。
鮑大楚大聲答應:「是,大小姐。」和莫長老等過來。盈盈道:「是我爹爹差你們出來辦事的嗎?」鮑大楚垂手道:「是,教主令旨,命屬下同葛、杜、莫三位長老,帶領十名兄弟,設法捉拿岳不群回壇。」盈盈道:「葛杜二人呢?」鮑大楚道:「他們於兩個多時辰之前,出去誘引岳不群到來,至今未見,只怕只怕——」盈盈道:「你搜一搜岳不群身上。」鮑大楚應道:「是!」過去搜檢。
只見他從岳不群懷中取出一面錦旗,那是五嶽劍派的盟旗,又有一本薄薄的冊子,十幾兩金銀,另有兩塊銅牌。鮑大楚聲音憤激,道:「啟稟大小姐,葛杜二長老果然已遭了這廝毒手,這是二位長老的教牌。」說著提起腳來,重重踢了岳不群一腳,喀的一聲響,踢斷了他一根臂骨。令狐沖大聲道:「不可傷他。」
盈盈道:「拿些冷水來,澆醒了他。」薛沖取過腰間水壺,拔開壺塞,將冷水淋在岳不群頭上。過了一會,岳不群呻吟一聲,睜開眼來,只覺臂骨劇痛,又呻吟了一聲。盈盈道:「姓岳的,本教葛杜二長老,是你殺的。」鮑大楚拿著那兩塊銅牌,在手中拋了幾拋,錚錚有聲。
岳不群眼見身入敵手,料知無倖,罵道:「是我殺的。魔教邪徒,人人得而誅之。」鮑大楚本欲再踢,但想令狐沖跟教主交情極深,又是大小姐未來的夫婿,他既說過「不可傷他」,便不敢違命。盈盈冷笑道:「你自負是正教掌門,可是幹出來的事,比我們朝陽神教教下邪惡百倍,還有臉來罵我們是邪徒。連你夫人也對你痛心疾首,寧可自殺,也不願再和你做夫妻,你還有臉活在世上嗎?」岳不群罵道:「小妖女胡說八道,我夫人明明是你害死的,卻說她是自殺。」
盈盈道:「沖郎,你聽他說的話,可有多麼無恥。」令狐沖道:「盈盈,我想求你一件事。」盈盈道:「你要我放他,只怕是縱虎容易縛虎難。此人心計險惡,武功高強,日後再找上你,咱們未必再有今日這般幸運。」令狐沖道:「今日放他,我和他師徒之情已絕。他的劍法我已全盤了然於胸,他膽敢再找上來,我出手不容情,教他決計討不了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