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事了，不是新聞；出事了全國上下民眾在網上鬧成一團，在底下怨氣沖天，也不是新聞；出事了，有刨根問底者，有趁火打劫者，有借機炒作者，有死皮賴臉者，還不是新聞；出事了，一面是似乎沒有任何理性思考的沖動的網民，一面是自發組織獻血和救援的溫州市民，兩種截然不同的公民行動在同一事件上表現出來，仍然不是新聞。出事了，真相要人去刨，真相有人去藏，真相遭人去汙蔑，而最後真相估計應該肯定是被淹沒在茶余飯後裏，那隱隱約約的“我X你媽的”，“狗日的”等無比義憤填膺卻又事不關己的唾沫星子中，這些都不是新聞。

似乎這個國家，不知從何時何地起，開始沒有新聞了。事故，救援，政府，公信力，腐敗，黑暗，人民，網友，安全，民主，自由，五毛，狗糧，這些詞匯，所有人已經司空見慣了，所有人已經習以為常了，所有人已經輕車駕熟了。於是，我們會發現，事情總是這樣子的：

政府：出事---救援---開會---檢討---撤職---辟謠---新的利好消息---恢復平靜---重新出事
人民：出事---上網---濫罵---質疑---造謠----被造謠---怒氣沖冠----恢復賺錢---重新開罵

我覺得大概就是這麽一個程序，這是一個自然形成的一個非自然的社會程序，我們若拿一個放大鏡來看，想找到一些光明的，潔白的東西還真不容易。有一些，但都被其余的貶義詞給淹沒了。

那麽，真相呢？一半的人不肯睜開眼，另一半人是睜不開眼，兩眼一起，就成了睜眼瞎。於是，大家看不到白色，或不肯去看，或不屑去看，或隨便塗鴉自己心裏想要的白色，結果，我們這個時代，似乎只剩下紅色的血與黑色的夜了。

在21世紀的今天，這個自然形成的非自然的程序與社會，才是個“奇跡”。

二 逃避的人

逃避的人是黑色的，不去把手上的鮮血擦幹的話，血自然是要變黑的。

動車組到底為什麽追尾出事，這個事情現在還沒有任何定論。紫兄說需要比較專業技術的人才好評論事情的原委，這點我是非常同意的，然而，技術上的細節我們不確定，但大的方向還是會有基本認知的：出了事，或是技術問題，如雷電幹擾前車運行，如停車信號未及時傳輸給後車；或是人為問題，如調度員或程序員的人為錯誤，或兩者兼備。總之，技術或人為總會有一個要負責任，總不能怪老天，怪雷公，否則的話，我們還真的是在原始共產主義社會了。

既然如此，我們且應該耐心等答案才是。

然而，事故發生才3天不到，現場已經開始清理，卸車廂，埋車頭，這一點，想不通的不僅僅是日本專家，還有我，還有成千上萬的網友。首先，讓我不明白的事是，何以救援工作如此草草就收尾了呢？當然，有人自然會反駁：你怎麽能汙蔑現場救援人員的勞作與奉獻精神呢？我沒有汙蔑，我向他們致敬，我向那位違令堅持原地搶救的特警隊長致敬，在被宣布現場已無生命跡象以後，這位隊長找出了一個活生生的小女孩，而上級的指令原來卻是：要將車廂吊起卸下，不再進行搶救工作。

只此一條，我就敢說這個救援工作是草草收尾的，否則怎麽會遺漏一條人命？如非有人抗命，小姑娘便生死未蔔，你敢說這是救援到家？為什麽宣布放棄救援行動的時間小於黃金72小時的救援底線？有人說是領導想早日通車，我不敢妄下結論，有人說應該是遺漏了，馬虎了，生命探測器也不是萬能的，我說，在這種情況下，遺漏，馬虎，只依賴於機器，那就是草芥人命。

還有人會問：卸車廂是為了保證救援人員的安全，而且已經證明了車廂裏沒有生還者，畢竟，在車廂垂直的位置裏，是無法開展救援的。這個我完全支持和理解，只是為何還要拆車頭？難道這不會影響對事故原因的調查與現場環境的保護嗎？是的，救援現場是有一個坑，救援現場也許是非常泥濘，那麽，就幹脆把車頭拆了填坑吧。我相信鐵道部一定沒法想象可以用石頭填坑，可以用水泥填坑，可以用沙土填坑，也沒有想到過當這些東西周圍沒有時，可以從外地用飛機調送（我不相信溫州市本地沒有這樣的材料），更沒有想過在周圍什麽都沒有時，而從外地調送也需要花時間時，可以用在場的非事故汽車填坑。

為什麽非要把車頭拆了呢？現在就是有理，你也說不清了，因為這本身就是一個很沒道理的事。

於是，我們在無法證明車廂裏還有沒有生還群眾的時候就放棄了救援，結果後來救出了一個小女孩；我們在無法證明車頭是否有對事故調查有價值的信息時，就拆了車頭。所以，我們現在什麽都證明不了，所以，在救援的事情上，就沒有真相可言，所以，在救援的事情上，就可以被造謠的機會，所以當政府喊冤的時候，我想說：

“活該”。

三 質疑者 

質疑的人，是灰色的。紅也不見紅，黑也不好說是黑。

動車組這個事故，本身並不是一個非常復雜的事情，或技術，或人為，答案本該不難找。然而，事故後的處理，卻讓整個事情變得異常復雜，在我看來，動車組事故的處理，才是真正政府面臨的最大的災難所在。

新聞發布會，當被問及為何拆卸車頭時，王勇平如是說：據現場講，是為了便於搶救，你們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當被問及為何在宣布無生命跡象，救援工作結束後，仍然能找出小伊伊時，王說：這是個奇跡。

也就是說，鐵道部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有信心的說：這是對的事情，這是應該做的事情，而去問別人信不信，而還要告訴別人你們不信，我信，這是何等傻X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啊？這是一個政府應該給人民的回答嗎？政府的任何行為，都應該是負責任的，應該有Accountability, 而一個模菱兩可，似是而非的回答，是無法讓人滿意，也不可能不讓人質疑，不讓人利用來生造謠言的。

再就是說，如果沒有特警隊長的堅持，這個奇跡就不可能發生了。而我們又知道，奇跡是不以人為力量而轉移的自然現象，因此，這顯然不是個奇跡。

人為可以做到的事情，非要說成奇跡；毫無道理的行為卻得不到合理的解釋，我承認，我雖然不信任網上各種的流言蜚語，但也無法再為國家，為政府辯護什麽。質疑和謠言的起因，是真相的空白，是行為的不負責。政府有能力澄清的時候，躲躲閃閃，現在再說什麽，都已經完了。

於是，我們看到了那個叫楊峰的親屬，口口聲聲說：武警沒有救援，只見到領導來訓話，又說他通過了兩道封鎖線才來到現場，又說道他的妻子家人是被推土機弄得面目全非的，這些話，都有疑點，他說這些話的動機，是出於悲憤，或是其他什麽原因，我們不得而知，因為，至少作為當事人之一，他的憤怒與冷靜，超越了悲傷與震驚，是讓我心生疑慮的，因為，那麽多人被救出，何以說武警沒有救援呢？如果有兩道封鎖線，他又是如何到達現場的呢？最後，他又何以證明自己的親人都是被推土機所弄得面目全非的呢？

這些，都無法解釋，然而，由於政府匆匆結束了救援，由於推土機開到現場來挖地拆車了，我們就無法反駁他這些質疑，因為我們無法證明任何事情，無論是哪一邊的說辭。

這就是信息不透明，匆忙捂蓋子的結果，血液與謊言交織，只怕剩下來的，是灰色的地帶。

四 造謠者

每每國難當頭，都會有人興風作浪，遍地發財，年年如此，歲歲不變，此乃國粹。

首先出來說的是：政府每次事故的死亡人數一般都控制在35下，以保證市委書記級別的官職不丟。其一，中共內部沒有市委書記這個級別，只有這個職位，這是造謠者不嚴謹，其二，每每事故的死亡人數都是網上公布的很清楚，很多災難的死亡人數遠遠超過35，不知剩下多余的死者，都死到哪裏去了。

這個謠言，實在是太傻缺了。

第二個謠言技術含量就高的多，意思是上海鐵路局一個不透姓名的人士透露說，當局沒有積極救援，掩埋車頭的處理辦法也是高層發出，最後，提到，事故死亡者名單為何沒有發出呢，然後話鋒一轉，說此人士指出：實名購票制原來沒有用，也不是為了防止黃牛黨，而是為了監視異見人士的活動。

看官可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在此當頭上，上海鐵路局哪個人士敢如此爆料？職工只怕都丟飯碗，領導估計都被隔離審查，哪裏有機會爆料？爆料何以又講到異見人士上來？問的是動車事故，答的卻是比事故更刺眼的“異見人士”這一詞，以便讓如今憤怒的群眾將這一莫須有的指控照單全收（人在憤怒，或情緒化時，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歸結到那個使他情緒化的對象上去，正如兒時犯一個錯誤，媽媽可以把我所有的不是，或生活中所有的不足，全部歸結於我），以一個事故為由，做出一個與事故毫無關系的莫須有的指控，有些人真是用心險惡。

今後幾天，我還期望得到更多的流言蜚語，耍嘴皮子，數落人事，搬弄是非，落井下石，這個是我們中國人的拿手好戲。

沒辦法，誰叫鐵道部給了大家這麽個機會呢？

五 拯救者

鮮血是紅的，獻血也是紅的。

事故之後，溫州市民集體有組織的誌願獻血，義務救援，以及廣場上的追思會讓人感動。雖然說國人每每只有被傷害了才知道團結，但至少，咱們沒有忘記團結，沒有忘記歌唱祖國，齊喊加油。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問題和愚昧，也有他們的樸實與真摯。常常有感於如今世風日下，物欲橫流，但看到溫州市民的行動，還是非常感慨：老百姓做人，還是有底線的，至少大部分是。

因為，小人物何苦為難小人物。

我們的市民，我們的武警，我們的消防官兵，我們的特警，我們的乘客，這些，都是事故裏非常閃光的一面，是熱情的，積極地，火紅的一面，他們應該是代表著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希望。

當然，在網上無數的唾沫星裏，這點光輝也被猜疑和唾罵所淹沒了。

咱還是得怪鐵道部。

五 反思者

反思者應該是我。

我很少非理性的分析一個問題，一個事件，我也很少非理性的指責政府，指責國家。但在723事故的處理上，我個人的感情是很厭惡國家和政府的處理的，我個人覺得，鐵道部對此事得處理，比事故本身還糟糕。有人說，這件事對中國今後政治經濟發展，都有深遠的影響，我也害怕39條生命會把量變變成質變，最後醞釀出什麽來，搞的雞飛狗跳，那怎麽辦？

但是，出來混，總是需要還的。一個單一的30多人死亡的事故，居然鬧起那麽大的波瀾，不能不說其後有多年積累的深層原因。記得過去大連空難，山東火車事故，也沒有那麽大的反應，只能民怨越積越深，慢慢的在沈默中爆發了，因為誰也不願在沈默中毀滅。

何況現在還有了微博的幫助，感謝微博，感謝網絡。

其實，我一直都是主張在國內實行禁言的，因為老百姓的素質還沒有高的可以獨立思考，可以負責任說話的地步。現在看來，偶爾說一說，變一變也不是壞事，反正說出來的都是紅與黑，沒有白色的真相。無論是政府，還是民眾，哪一邊都摸不到石頭，過不了河，何不大夥出來打打嘴仗，樂呵樂呵算了？

因為這個事情，這個事情的處理，我開文所提到的非自然的社會程序，還有整個社會的人心，都屬於一個狼來了的故事。

政府是狼，人民也是狼，政府是小孩，人民也是小孩。

沒有誠信，沒有責任，就只剩童話了，沒有白色，我們還在紅與黑裏面嬉戲，掙紮與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