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鄒景雯/專訪
馬英九總統上電視定調將與中國洽簽「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民進黨主席蔡英文昨日受訪指出,要解決東協加三與產業涉及的關稅問題,可以到WTO,也可以在APEC談,她不明白為何這個政府告訴人民只有一條路?現在的政策最後會讓台灣被鎖在中國。
她並就幾度改名的「架構協議」質疑,馬英九當初有膽說「協定」,現在為何沒膽說?馬也該自問,上任至今他做了多少政治上的讓步,難道還換不到中國一個不阻撓我們與他國簽FTA的承諾?
記者問:海基會副董事長高孔廉抨擊你明明知道CECA是什麼,卻反對,是「混蛋」,你的意見是?
先有政治決策 再找產業背書
蔡英文: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幹什麼?不僅在野黨主席不知道,我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最近有媒體做民調,二十多贊成,三十多反對,四十的人不知道,贊成的人中又有四成的人不知道CECA是什麼。
從去年以來兩岸政策的決策,是非常不透明的,我們經常不知道政府與對方在談什麼,突然就爆出一個結果。例如陳雲林要來的時候,社會氛圍對中國觀感很差的情況下,政府仍堅持那個時間點,並且是在我們遊行剛終了,好似突擊式的;馬與陳雲林會面,也是突然改變時間。今天,我們還沒有搞清楚CECA是什麼,他就說勢在必簽,而且有急迫性,要馬上簽。
解釋這個現象,只有幾個可能性。一個是,這個政府是輕率、甚至傲慢的,或者他不熟悉民主國家政策應該怎麼形成。他只有個政策決定,決定什麼就做了。他沒有一個社會共識的過程,甚至在民主國家政策形成過程有很多公眾參與機會。
中國政策不論再怎麼小,都是社會關注的議題,潛藏社會分裂的因子,處理上本來就要戒慎恐懼,要有更高的透明性,但我們卻看不到透明性。他們的記憶裡面可能仍停留在二千年以前比較威權做決策的形式,在民進黨執政八年後,現在社會整體的期待不是如此,人民要求的是一個比較透明的決策環境,而且要有社會共識。
不只兩岸,其他領域決策亦復如此,突然就冒出來,許多預算不論是擴大內需或發消費券,一個週末就出來一個政策,一個政策就花掉人民好幾百億的錢,這種決策其實滿危險,風險是很高的。這個政府一而再再而三的,輕率去做對國家有長遠影響的決策,讓人擔憂。
另一種可能是,國民黨和這個政府在雙頭並進前進中國的過程中,究竟他們與對方達成了什麼默契、認知?以至於造成政府在兩岸進程上有如此急迫感。更危險的是,這個政府在他的心裡如果已經有了個兩岸藍圖,這個藍圖從來沒有拿給我們看過,這是這個社會最憂慮之處,我們也不知道這個藍圖是否與中國一起畫出來的,或是他不自覺落在中國設定的進程之中?其與中國的交往沒有透明化,其對中國整體的計畫策略也不清楚,我們隱約的覺得他有個急迫感,就讓人更不安。
這個政府完全忘了至少還有四十幾%的選票對向中國冒進是持非常保留的態度,即便是投給國民黨的,也不見得會去贊成一個冒進的兩岸政策以及兩岸最終的走向,如果國民黨設定的是統一的話。
任何一個政府處理兩岸問題一定有兩個面向,面對中國以及面對整體的社會,我覺得這個政府只專門面對對方,忘掉了他後面的民意基礎。
我也看到這個政府說這個政策在選舉結果出爐就已經定調了,但是選舉的東西是一個候選人的意見,但要變成是一個國家元首的意見是不一樣的,畢竟他是這個國家的總統,不是國民黨的總統,所以他必須整合國內的意見。同時他也忘記了一個政府在面對中國時,不能假設中國是善意的,與你只有合作關係、沒有競爭關係,與中國在一起是安全的,而看不出其具備一切該有的心防,以及中國對台的意圖與策略的掌握,簡單來講,這個政府好像覺得他的人民比對方政府還讓他害怕,於是去逃避人民、附和對方。
問:高孔廉以及馬英九上電視都以東協加一、加三為由,強調這是經濟議題,他們認為你從GATT開始到WTO一路都有參與,具有專業,不該意識形態化?
蔡:不對!政府在處理這個問題的出發點不在經濟在政治,只是在社會發生反彈後,他們才拿這些產業的問題來搪塞。先有政治決定再去找理由,匆促去找石化、企業集團開會登報說支持,如果產業真有需要,應該是產業去找政府,而不是政府去找產業背書,不是嗎?
產業關稅問題 WTO下就可談
如果純然是產業競爭的問題,有其一定的程序,產業界對其困難應有完整的說明,政府也應在完整分析後去尋找所有可以解決的方法。政府更應該去問一下會受到負面影響的弱勢產業及勞工的意見。
沒錯!我是懂這些東西,但是我不懂的是他們處理問題的方法及後面的政治企圖是什麼?
問:如果是你,從純粹經濟事務的角度,會怎麼做?
蔡:東協加三的衝擊,政府引用的是中經院的報告,認為對我GDP的影響是一%(二○○四年估算),同一項研究在二○○五年的估算是○.七。即使如此,這是一段時間慢慢累積出來的,不是立即就發生,況且東協加三最後是否成局,也在未定之數。
東協和我們的產業結構不一樣,許多產品不是競爭者,日本也不是我們的直接競爭者,比較大的有可能是韓國。即便是韓國,以石化業來講,所謂的關稅調降,六.五%的關稅是逐年降、不是一次到零。東協加三的問題我們要解決,但並不如政府所言明天就要簽,有這麼大的急迫性,或者我們短期內就要與中國進行經濟整合,這是找錯藥方的說法。至於東協加一,中經院在二○○五年報告中所估算的影響更小,只有○.一五%。
馬總統自己也講我們應該是發展全面性的FTA關係,但是大家都知道障礙在中國,如果你還跟你的障礙來源去加速整合,不是就剛好落入他設定的目標?他不讓你往東走、往北走、往南走,就只准一條路往西走,這樣最後會被鎖在中國。
馬最近講關稅壓力,其實這很簡單,任何WTO的國家在WTO架構下都要進行雙邊的關稅談判,我們從來未與中國談過,做為一個WTO會員國,中國有義務與我們雙邊會談,我們對我們競爭上特別關切的項目就可以拿出來談,所以產業所顧慮的關稅問題,本來在WTO結構下就可以談,為何要刻意創造另一個結構來談?
如果馬總統覺得東協加三後會對我們出口到中國、東協的產品產生不利,也還有一條路,我們有另一個區域組織APEC,APEC有個部門性的零關稅計畫,例如石化業,大家認為這個部門對這個區域有共同的利益有必要走向零關稅,一起坐下來談,APEC會員全部降到零,也可以啊!
東協加三衝擊 政府誇大數據
我不知道這個政府為什麼告訴我們只有一個選項,而不去想還有其他的可能性?如果我們認為這個區域都在做整合,而我們被排除,馬政府就該想想從去年五月二十到現在,他做了多少政治上的讓步,難道還換不到中國一個不阻撓我們與主要國家簽FTA的承諾嗎?
問:馬英九也引述中經院報告指,東協加三後將造成我十一萬人失業的數據,你怎麼看?
蔡:中經院的報告中最嚴重的情況是會造成我們GDP下降一個百分點,一個百分點絕對不會造成十一萬人失業,這種估計實在太誇張了,這可能是假設這個產業全部不見,但是產業不會不見,以石化業來講,其競爭力牽涉到運輸成本、生產規模、產品高低階,關稅不是最主要的競爭力來源;六點五的關稅利用幾年來克服是不難的,我不懂他為何要誇大,好像十一萬人明年就要失業的感覺?同時失業不是馬上發生,即便有也是很長的時間,廠商與勞工會做調整,而產業轉型也可以吸納這些人到其他產業。
民進黨更在意現已失業的人,這個政府則是以未來一個可能不會發生的事情來恐嚇人民,種種的操作更讓我覺得他完全是一個政治性思考,不是一個經濟性決定。
我也要鄭重澄清,民進黨並未反對與中國的經貿走向正常化,但正常化必須在國際協定的架構下正常化,不讓台灣的主權受到傷害,如果在整個關係要更往前走一步,我們必須做好評估與規劃,尤其全民必須有共識。
問:馬英九在選舉時講的是簽兩岸綜合性經濟合作協定,現在變成了經濟合作架構協議,這還算所謂的「政見」嗎?
蔡:他的東西經常都只有名詞,大家看這個過程就知道,最早為什麼叫CECA?這與香港CEPA很近,表示他最先的發想是這樣,本來就是要以近似香港的模式去做這件事情,後來遇到人民強烈反彈後,他就退到FTA,後來又再退到「架構協定」,只談關稅,最後現在馬總統又說是要簽架構「協議」,協定與協議是不同的,協定是TREATY,是國與國的,必須受更強的國會監督,但協議則是較不具主權意涵的。他一直在且戰且走,一直在往後倒退。
這個政府一直在名稱上、政治問題上打轉,如果當初有膽量說「協定」,現在為什麼沒有膽量,要改為協議?當初說是全面性的經濟關係,現在為什麼只談關稅呢?只談關稅的話,連WTO的程度都不如啊!
問:協定變成協議,中國的態度是關鍵,對方根本沒要與馬簽協定,這是不是還沒上桌就先讓了?
蔡:中國最近包括溫家寶好幾個人出來說話呼應「協議」,顯然中國知道要簽什麼,我們卻不知道要簽什麼,這是怎麼回事呢?恐怕政府要給我們一個交代,為什麼對方比我們清楚?
問:經濟部次長林聖忠說他與對岸台港澳司長唐煒非正式交換意見,雙方都有高度意願認為兩岸應該建立互補性合作關係,你怎麼看?
蔡:兩岸經濟是否具互補性?經濟整合後可能對產業的衝擊?兩岸整體情勢與我們國家目標有多少衝突?這是一個很大的命題,不是我們的一個次長與對岸的一個官員有共同意見就可以去做的事,不是嗎?
問:政府三月份將辦論壇,但是看議題的設計,不是一個各方討論的平台,而是單向的宣傳,你怎麼看?
蔡:我認為他的政治進程已定,經濟議題只是服從在其政治進程之下,這個政治目標是什麼?如果不想被華盛頓郵報解釋為走向統一的第一步,請他講清楚!初步架構之後,最後究竟要走到哪一點?總要告訴我們吧!不能現在用架構協議來偷渡,最後走上不歸路時,說沒辦法就是這樣。即使是經濟統合,不是政治統合,歐洲的例子也要人民授權才能做,因此我們要求公投決定,政府必須主動克服法律障礙,讓人民有直接表示意見的機會。
我們到處去聽,民間現在對馬政府究竟在做什麼,而且動作這麼多,焦慮感是非常深的,如果政府不講清楚,不把他的計畫訴諸人民抉擇的話,這個社會將面臨一個很大對立的危險,不僅我們國家的民主體制將受到嚴重的破壞,我們的社會也將會更激化,如果走到那一步,現在的執政者要負最大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