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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火力攻擊最大威脅?大錯特錯
‧喬舒亞.雷默 2010/01/07
傳統情報只專注與直接威脅相關的事物,並盡可能對它們做出完美的描述。這是自然本能,把有限資源全力集中於明顯為最大威脅的事物上不無道理。但是,法卡許確信這是一大錯誤。
【前言】
喬舒亞.庫珀.雷默(Joshua Cooper Ramo)為季辛吉協會(Kissinger Associates,國際知名的「地緣戰略」顧問公司)的合夥人,著有〈北京共識〉(2004)一文,影響深遠,成為「中國模式」的最初模型。
從歷史、經濟學、複雜理論、心理學、人類免疫學,以及網絡科學,雷默從中描繪了當代不可預測的特質;從矽谷大老、伊斯蘭恐怖組織、傳奇的情報頭子,一直到世界最好的遊戲設計師,作者從這些各式各樣特異人物中身上找到令人驚訝的課程,讓我們知道要如何面對無法預測的當代。
集中火力攻擊最大威脅?大錯特錯
傳統情報只專注與直接威脅相關的事物,並盡可能對它們做出完美的描述。這是自然本能,把有限資源全力集中於明顯為最大威脅的事物上不無道理。但是,法卡許確信這是一大錯誤。
佛門宗師常說,要達到開悟境界,必須依序開發「正見、正思和正行」,要是看待世界的方式不正確,你就沒有達成突破的希望。筆者現在所要探討的問題是:什麼是革命時代的正見?現今生活的明確特徵是那些在我們經驗中全屬新鮮事的沙堆發展,我們應該怎麼看待世界?那些快速變化與驚奇是在家常便飯的地方特別有成就的人,是否有什麼值得我們學習之處?各位若想訓練自己了解日漸失控的世界,這些問題尤其顯得重要。要是你正在經營公司、規畫子女的教育、盤算要炸哪個國家、要跟哪個國家交朋友……那麼,你該找什麼呢?我們稍後會談談如何正思這種世界和正行的禪機。不過,若是我們連正見的本事也沒有,那麼,正如何理所說的,我們極不可能一舉命中目標。
今天我們所面臨的問題,很多都不是資訊不足所造成的。相反的,大部分的問題都來自如何梳理大量(且與日俱增)、瞬息萬變且泰半不相干或誤導的資料。我經由美國和以色列友人聽說法卡許這號人物,不僅是由於他因作滿任期而出名,更因為他素以其世代最優秀的直覺型情報人員著稱。我最敬佩的情報人員和分析家多次提起「去見見法卡許」。他可以透視資料迷宮,看出哪些是真正的精髓。聽說,法卡許對世局的看法很有一套,有時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總之是跟他那一行多數人的看法大不相同。各位或許可以戲稱他是「以色列的尤達大師」,充滿很難理解的真知卓見,但他的記錄卻是不言而喻。我的朋友說,他似乎把周遭世界的不確定性變成直覺的一部分,而這正是我們都應該追求的。他是最接近我要找的情報界中的禪師人物。
法卡許離開國防部後不久,暫居特拉維夫「國家策略研究中心」,在二樓一間裝潢簡單的小辦公室裡作業。他把時間分成學術研究和做生意兩大部分,生意對象通常都是在「八二00單位」任職時屬他管轄範圍內的公司。有天下午,我們喝著以色列苦咖啡,他開始提到當軍事情報首長時的故事。「我在二00二年三月出任該職之後便自問:『我可能敗在哪裡?』」他說,「我斷定有兩大範圍,一是真主黨,一是伊朗。為了處理這個問題,我決定改變蒐集情報的方式,改變方法和情報源分類。」
他說,舉例而言,美國在一九八0年代跳脫所謂的內部情報來源,也就是勒卡雷所描述的那種黑公事包活動,從而轉向外部情報來源,如衛星與訊號情報等,也就是監聽電話和私讀電子郵件。這種改變有跡可循,從卡特對間諜世界的道德原則感到不安,到雷根偏重科技的國防預算,不一而足。結果,由外而內的手法就此成形。隨著間諜衛星照片品質改善,以及從空中挑出單一電話對話的能力提升,美國和以色列的諜報人員都自認對世局變化看得更清楚,於是把更多的錢花在這類系統上,以為如此就更能洞察敵人。
法卡許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種方法有個致命缺失:導致情報分析人員自以為無所不知,其實不然。衛星照片更清晰,並不表示你更清楚地了解敵人,就像有即時股市行情報價,不表示你就更了解股市一樣。它們只是工具,不是答案。「問題在於,」他解釋道「在動態環境裡,內部因素往往最具衝擊力。」而這些內部因素衛星既瞧不見,電話或信件裡也很少明說。「往往很多看起來對你毫無影響的事,其實事關重大,」他說。「你想必知道《紐約客》雜誌封面那幅把紐約弄成龐然大物,其他國家都很小的地圖吧?我們不能像那幅地圖那樣,以自己為中心的角度來看世界。」
本質上,法卡許的話中之意是:僅憑很薄弱的精準度,以色列永遠無法看清周遭世界。他認為,建構出完美的敵人圖像毫無意義。這件事聽起來很誘人,實際上卻不可行,而且會讓人分心,無暇注意真正重要的事情,而這可能是致命之失,因為重要的事不在你眼中所見之處,而是在你沒看到的地方。法卡許對筆者解釋說,就以色列的情況而言,一直有個誘惑,就是只專注與直接威脅相關的事物,並盡可能對它們做出完美的評述。這是自然本能,把有限資源全力集中於明顯為最大威脅的事物上不無道理。但是,法卡許確信這是一大錯誤。他認為,看似跟以色列無關或沒見過的事物,往往會演變成最危險的情勢和不愉快的意外。法卡許所面對的策略景觀一如巴克的沙堆,每一秒鐘都在變化,而且會隨著時間而變得更加複雜。
「你必須不斷地提出新問題,」法卡許解釋道。「美國中情局之類的大組織很不容易做到這一點,但像我們這種小組織卻是有可能的。提出不同的問題之後,你會得到不同的答案。」曠時廢日盯著同樣的問題會矇蔽你的眼睛,不僅讓你看不到別的更重要的標的,而且往往會錯失最初問題的答案。(還記得那些蘇聯問題分析家吧?)若說「正見」是禪宗開悟的關鍵,那麼,法卡許這種見解也可演繹成另一種禪觀:「問題就是答案。」法卡許覺得,提問的方式和內容非常重要,中情局和幾乎所有的行政官僚組織,不管是IBM還是美國財政部,問題就出在提錯問題、看錯方向、方法也不對。
「看看阿塞德,」法卡許提到敘利亞總統巴夏爾‧阿塞德(Bashar al-Assad)。從以色列的角度來看,阿塞德最急迫的關切中,前三項表面上沒有一個跟以色列的直接危機有關:岌岌可危的政府(包括僅占人口一小部分的阿拉維族〔Alawite〕的存續);經濟安定(與敘國輸出勞力至黎巴嫩的能力息息相關);黎巴嫩情勢(敘國視黎巴嫩為「小兄弟」,應聽敘利亞號令,仰承敘利亞鼻息)。唯有深入到第四項——敘利亞為戈蘭高地問題與以色列結下三十年的宿怨——以色列的安全似乎才會受到威脅。但法卡許斷定,敘利亞是否發動攻擊,應衡量上列因素和他一時見所不及的問題。
譬如說,萬一黎巴嫩經濟發展趨緩,阿塞德可能發動攻擊以障人耳目。以真主黨在二00五年攻擊以色列北疆為例,此舉真的跟黎巴嫩的怨憤有關嗎?沒有。這是由敘利亞和伊朗協調整合的行動,目的是因應國際社會施壓德黑蘭和大馬士革,促使其停止核武開發。法卡許觀察越久,人力情報使得他更加深入了解敘利亞內情,他也益發確信敘利亞有很多政策都由這些奇異的互聯關係所驅動。「我們不能只問『威脅是什麼?』」他告訴我說。你也許會靜觀其變,等到坦克大軍在你邊境集結,才赫然警覺敵人攻擊已迫在眉睫;你已遭到海上突襲、預期外的轟炸或做夢也沒想過的方式攻擊,卻仍然在盯著這些坦克。
因此,法卡許就任後不久,便飭令手下諜報人員著眼於歷任局長視為不相干或次級關切的瑣事:貝魯特市內是否有外出購物人潮(黎巴嫩經濟正常的表徵)?大馬士革街頭上的知性生活是什麼?敘利亞境內的伊拉克難民落戶的情況如何?法卡許之所以對這類探查感到興趣,正因為它們很新鮮、變化多端,跟別人告訴他應該問的「坦克在哪裡」之類的問題大不相同。他有時會故意對敵人施點壓力,看看能否學到什麼,而且施壓對象不僅是敘利亞。有位朋友告訴我,法卡許下令炸掉運往伊朗毫無意義的板條箱,或到各處安全屋附近蹓躂,只為了想看看到底會有什麼結果。這類行動看起來好像不相干,卻可以讓他藉此觀察敵人的反應。而且法卡許還說,這種方法最讓他中意的一點是:這些問題也對他所領導的系統造成壓力,促使他與其手下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和思考。傳統的情資簡報用活頁紙裝訂成冊,各自標示著軍事、經濟和政治情勢,彷彿彼此間只有極為鬆散的關聯。這種分類簡報都是費時數年所準備,都是舊式的觀察法,而且幾乎一致上都是錯的。
(本文轉載自喬舒亞.庫珀.雷默新書《不可思議的年代》,中文譯本由行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