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回頭望了我一眼,我了解。
鼓棒一揮而下,打破了原本緊束的空氣。音樂奏起,妳緊握麥克風,右腳跟著打拍子,在第十六拍時,妳輕啟了唇──生澀,但是乾淨圓潤,柔和的音調從妳齒間流瀉而出;到激動時,我雙手持鼓棒在其間飛舞,妳則隨節奏搖擺,每個字的力量著實地擊在聽眾的心上,臺下響起一陣尖叫,妳也樂得揮舞雙手,越唱越起勁……
最後一個音,落在電吉他的一根絃上。臺下滿滿都是掌聲,妳則報以燦爛的笑。望著妳的背影,我嘴角亦不自覺地上揚。
慶功宴完,大伙兒一起走在街上,嚷嚷著,有鬥嘴聲,也有笑聲。走在最前頭的妳忽然回過頭來,大伙兒嚇得傻在原地盯著妳看,原本的吵鬧聲也瞬間凝止。揚起U字型的微笑,雙手抱胸,妳自信滿滿的說:「我將來一定會成為臺上最最最耀眼的一顆星,你們等著瞧吧!」先是一陣沉默,然後「噗」的一聲,大家笑成一團,「是是是,我的主唱大人,到時就給我們沾點光吧!」貝斯手捏了捏妳的臉說。妳知道大家並不是在笑妳的夢想太天真,只是被妳突如其來的行為弄的神經兮兮所以覺得好笑,於是妳也跟著咯咯笑了起來。我拍拍妳的頭,「加油啊!」我小聲地說。「嗯!」妳認真地應。
我看見有許多小星星在妳眼裡轉,泛著希望的光芒。大伙兒嘻嘻哈哈地逗妳,妳則繼續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端,不時回過頭來頂幾句話。
我該拉住妳的。
我該拉住妳的。就在那麼一瞬間,所有的笑僵在嘴邊,時間的速度慢了下來,妳的長髮散亂地飄在空中,徐徐地,緩緩地……最後,世界的齒輪停格不動,所有的事物都靜了下來,瞪大的眼,無法闔上的下顎,凍結的步伐───倒在血泊中的妳。
一陣忙亂,救護人員緊急將妳送往醫院。
那一夜,尖銳的煞車聲刺穿了所有人的心……
一個身影不斷來回踱步。椅子上沒有人是閒著的,念念有詞的,搓著雙掌的,拇指旋著圈圈的,他們緊守著同一個地方,沒有人說話。
急診室的門開了,頭髮半白的男子趨前問了幾句,只見穿白袍的搖了搖頭後離開。護士指示我們可以進門探看,一群人便咬著牙走了進去。這裡的空氣稀薄得令人窒息,四周的白牆冷漠的令人打顫。伯父坐在妳身邊緊握著你癱軟的左手,他額上的皺紋似乎被刻的更深了。女孩子們的眼眶全紅了,眼淚爬滿了她們的小臉。貝斯手別過頭,不想讓其他人看見他哭的樣子。我蹲了下來,握妳的右手,刻意壓制顫抖,在妳耳邊輕聲說:「我們會堅強,妳也要堅強,你答應過我會加油的。」
緊閉雙眼,蒼白的臉,微微起伏的胸口,沉默。
走出病房,眼淚馬上打破方才說過的約定,撲簌簌地湧出眼眶。管他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我無法克制內心洶湧的澎湃放肆地大哭。一群人不管是男是女,全都抱在一起痛哭,淚水浸濕了衣襟,淹沒了一切。
三天後,妳也違背了約定,悄然無息地走了。
從那天起,開始覺得所有聲響全都是噪音,震耳欲裂的噪音!我拿著鼓棒胡亂地敲打,練習室裡充斥著凌亂的鼓聲以及我發狂般的嘶吼。
「啪-」鼓棒斷了。
耳邊響起一陣耳鳴。我癱在椅子上,凝視斷裂在地的一截鼓棒……
「又弄斷鼓棒了喔?」一個頑皮而熟悉的聲音,彷彿是--我急切地抬頭,才要衝出口的話卻硬生生地吞回去。練習室除了我急促的呼吸聲,什麼都沒有。妳走了以後,練習室再也沒有以往的熱鬧,沒有音樂,沒有歌聲,沒有妳,沒有。
妳知道嗎?在我真正接受妳已經永遠離開我們之前,那些日子,聽不到,看不清,像行屍走肉般的日子,是多煎熬、多椎心刺骨?我痛恨上天的不公平,祂憑什麼奪走妳的呼吸、妳的笑、妳的狂放、妳的歌聲、妳的心跳,還有,妳的夢想?直到有一天,仰望浩瀚星空,我領悟了。
夜空裡,湛藍中閃爍著小光點,像妳那晚的雙眸。想起妳曾說要當最閃耀的那顆星,望著天空中最閃亮的一點,我笑了,用一種奇怪的角度,上揚著嘴角。視線開始模糊,滾燙的淚水再度滑下。耳邊,妳純淨的嗓音漸漸明顯,輕柔地拂著我的胸口,撫慰我的傷口。或許,就是因為這般動人的歌聲,也使得上天愛戀,所以不惜一切將妳從我們身邊奪去。
我想妳是愛我們的。
習慣走在最前頭的妳,用最珍貴的換取我們對生命的大徹大悟──生命是瞬息萬變的,誰也無法預料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就像無法猜透一朵雲的變幻和漂流。但,雲是絢麗光燦的,生命也一樣。是妳,讓我們了解到生命的脆弱,脆弱得如此可貴;是妳,讓我們學會珍惜身邊美好的一切:朋友、家人、光陰……以及,夢。
經過這番洗禮,身體遲鈍的表面有了一層剝落,嶄新的身軀,站在新的視角再次閱讀過去那些以為理所當然的。練習室又響起如過往的樂音,只是,那歌聲不再;而鼓、吉他、貝斯、電子琴聲中的流露,是對妳的懷念,是對生命閱歷的提升,是對未來的熱情,是希望。
又或許,妳是上天派來的安琪兒(Angel),只是完成了使命,回歸那片屬於妳的伊甸園。在那裡,妳還是唱著歌的吧?妳的歌聲,還是一樣地乾淨圓潤,一樣能安撫受傷的心靈吧?
抬頭望進深不可知的夜。嘿,我看見你對我眨眼了,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樣……
本文於 修改第 3 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