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夢。

他牽著我，溫柔的。撩起我的髮，在我的耳邊說話。

他的聲音低低的，氣體隨著他嘴形的不同，輕輕吹出來，有一點癢。我笑著，張開口想告訴他，我對他…

我張開嘴，「咳咳…唔…咳……」一串串的泡沫從我的嘴裡冒出來，就是沒有聲音─我發不出聲音！啊！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聲音呢？聲音…聲音快出來啊！我應該……是會說話的啊！？怎麼辦，我…我沒辦法，我……

然後我猛一睜眼，室內一遍黑漆漆的，月亮的光照在地上。

變了。連續幾天他都沒有來。反而是一群表情嚴肅的人，接連著一個禮拜，豪不間斷的打擾我的安寧。他們很沒禮貌的盯著我，會發光的黑色筒子在我全身上下照來照去，有一位年輕小姐甚至拿了一個有按鈕的長方形物體對著我，一按就有閃光，害我的眼睛都看不清楚。

更過分的是，另一個人爬上梯子，把手伸近我的容器剪了一段我的頭髮！！我真是氣極了，也傷心極了。那是我最喜歡的頭髮！要是研究生能來就好了，他一定會把那些人給趕走。

有一個最矮、最老的人，每次都對著我大叫，作手勢。我知道他要我笑，或是做一些他指定的動作。他還很誇張的示範，從這裡跳到那裡，又跳回來，一邊揮著手，甩著頭。剛開始我被嚇到了，之後我覺得他很可笑，於是決定不理他。那個人擠了一個掛滿皺紋的笑，我知道他要我做什麼。我才不要，我只笑給…他看。

等了幾分鐘，滿是紋路的臉，僵硬的微笑在抽動。

研究生終於出現了。可他竟然幫著那一群人！他趴在我旁邊，也像那些討厭的人一樣要我笑！而那群人就站在他身旁，拿著紙跟筆，目不轉睛的看我。

我真的很氣！一整天被盯著的感覺很不舒服。我不能動，而研究生他又幫著別人，天知道我多想逃離。

重複每一天，他們做著一樣的事，我打定主意不理睬他們，連那個研究生也是。

我快被逼瘋了，我受夠了。

謝天謝地，終於最後一天，做完了所有煩人的事後，他們在紙上打了一個叉，開始收拾帶來的器材。他們離開前研究生居然還拉著那些人，滿臉是汗的跟長皺紋的老先生說了一大串話，真不知他到底是在想什麼！不過到後來，那位先生甩開研究生的手臂，走了。這是我認為這段時間中他唯一做過的正確的事。不過研究生看起來很慌很著急，我有點，不忍心。

好幾個禮拜過去，連個人影也沒看到。研究生他…沒有來。我好孤單。

生命的模式：

8.生命是機會主義者

又是無聊的一天。我覺得我已經受夠老是一個人待在同一個地方。我嘆了一口氣，泡泡冒了出來。我數著那些泡泡，1、2、3、4…

突然間，門開了！

我猛一抬頭─是他！

他慢慢走來，腳步聲回盪在偌大、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裡。

…我聽的到我的心撲通撲通跳的聲音…

越來越靠近。

…我睜大眼，我好快樂…

他低著頭。

…啊，他來了，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天啊。

他跌跌撞撞的撲到我的玻璃前。

襯衫的釦子幾顆沒扣，頭髮亂糟糟的，原先乾淨筆挺的白袍，變的又灰又縐。曾幾何時漾著自信的臉龐，蒙上陰影，眼底下出現深深的黑眼圈。

他緩緩的抬頭，我們四目交接─整張臉散著灰敗的氣息。我─嚇呆了。

「不是會笑嗎？不是有動作嗎？不是懂我的話嗎？」

「為什麼妳不笑？妳明明會的！妳笑啊，妳笑啊，快笑啊！！」

「我好不容易‧‧‧能有機會‧‧‧三年來費盡苦心好不容易才完成這個實驗，妳‧‧‧」

「我的夢想‧‧‧那些媒體會說我是個瘋子‧‧‧毀了‧‧‧都沒有了‧‧‧都是妳害的！嗄！懂不懂，懂不懂啊妳！為什麼…沒有配合教授他們…」

「為什麼妳面無表情的！是木頭嗎！？只少回應一下，管妳是要笑還是怎樣都行啊，你知道教授們和我多難堪嗎？消息都發布出去了卻…」

「…不會有人相信我了…沒有前途…沒有介紹人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我嚇壞了，真的嚇壞了。不要對我這樣，以前很好，會跟我說話，會拿好漂亮的花送我…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笑給別人看，我只想笑給他看…

我討厭那些無禮的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真的不想讓他傷心，一直都是…

「…可惡！不要那樣沒有反應的看我了！妳果然…果然是失敗的實驗品！早知道我就重新研發一個…幹麻那樣白痴的相信這個實驗！妳毀了我！好，好啊，我也要毀了妳！滾開！消失！我不想再看到妳！」

『砰！！框啷！！』巨響因為回聲的關係，聽起來更顯恐怖。玻璃被喪失理智的研究生狠狠丟出的顯微鏡砸破了。

「哈哈…消失吧！妳不是我的實驗，我的實驗都是完美的！通通不見就好了！」

研究生繼續拾起燒杯、試管和椅子用力甩出，器材、裝著液體的錐形瓶通通碎了。

「滋───！」往上斜拋出去的鐵架把一整排日光燈連著電線一起捲落，噴出鮮紅的火光，伴隨著難聽的摩擦聲。

「…都消失吧，都消失吧，都消失吧！…哈…哈哈……」研究生踉踉蹌蹌跑出實驗室，頭也不回。

火花燒著跳著，飛竄到灑在地上的易燃化學藥劑───

「轟！！！」火舌猛然爆起，吞噬了一切，桌子、已支離破碎的精密儀器、還有…人魚。

生命的模式：

9.生命藉由汰舊換新來維持

好熱…我的頭好暈…剛剛真的嚇到我了…

我知道我做錯了，真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要你陪著我，不要不理我，這樣就好…

不要討厭我好不好？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消失你會開心的話

…那我就消失好了…

不知道你的心情會不會比較好？

豔紅的火焰把人魚姣好的臉龐映的通紅，像個情竇初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

她倒在灑滿碎玻璃的地上，浸在藍綠色的溶液中，艱難的就著僅剩的液體短促的喘著。

不舒服…好難過…

不能呼吸了…

我…

下凡的天使，是否能再重回天堂？

淚滴從眼角滑落。晶瑩如水晶，在火光下閃耀，滑過絕美的臉，像流星轉瞬即逝，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