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來越期待他和我說話。他說過我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有一天他捧了一束鮮紅的東西來。他走近我的面前，笑著告訴我這叫做「玫瑰」。

「喜歡嗎？我特地繞到花店買的。今天啊，是妳的基因移植紀念日，可以算是生日吧？雖然妳只是實驗品，可我想妳終究是個女孩子，香花配女孩…」

我很高興他來，更高興他帶的東西，我覺得那個很漂亮。

※※※

研究生忙著把玫瑰插到瓶裡，不經意的抬頭，然後，呆住了。

面對面的，他看著她。

眼前輕輕浮在水中的人魚，水藍色半透明的秀髮柔柔的在溶液中飄舞。

她靈俏的大眼睛眨巴著。那雙晶藍的眼，是可以奪人心魂的奇幻顏色。

那不只是單單的藍，是一系列的藍色，透明的像露珠，但深不見底，摻雜著一點紫、一點銀，像在閃爍，又平靜無波；像蒙著一層淡淡的霧，卻清澈無比。

她頑皮的歪著頭，嘴角微微勾起，一種迷人的弧度。

年輕的研究生用力眨了眨眼，趕緊再抬起頭盯著眼前的生物。

忽然，想起那天下午，包圍在午後金色陽光中的精美雕像。

但這次不太一樣。人魚是純淨，令人無法置信的藍，不是銅像了，更像是水晶雕刻。

而且她─…在笑？再靠近一點，她真的在笑！她的微笑那麼的平和，令人舒適，單純包著滿滿的喜悅。看起來多麼的舒適溫柔，多麼的…他找不到形容詞形容她，只覺得她好像發著光的天使。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美的不可思議的生物！？

※※※

時間停了，呼吸停了，心跳好像也停了。青年呆呆的凝視他一手創造的奇蹟，過了好久好久─「哇啊！！！妳妳…妳會笑了！」他忽然爆出一聲歡呼：「真是太神奇了！真是太棒了！」他結結巴巴的，「那…那那，妳聽我說，妳─再─笑─一─次─」好吧，既然你喜歡我笑的話─

「我…妳妳…妳聽的懂！等…等等一下，我去叫教授來！」

我看著他，又蹦又跳、手舞足蹈的飛奔出去，一路上還撞倒了好幾張椅子，可是他沒停下來，乾脆抱著腳用跳的。我又笑了，止不住的。我很開心讓他快樂，真的。我感覺，我看到他的時候，不僅只有他笑的時候才覺得暖，只要他一出現，我就會覺得暖暖的，讓人好想一直對著他笑。

那時，我以為他的高興是單純的因為我對他笑了。

生命的模式：

6.生命是屬於本體的，沒有人可以設定任何一個生命的發展

一道道的強光，照的我的眼睛好痛。房間裡有一大堆人聚在我的面前，它們穿著和博士一樣的白袍子，不時低下頭在紙上寫一些東西。他們在跟老博士爭論著，研究生對他們大吼著。太吵了，我很不高興，他應該要保護好我，不是嗎？

※※※

年輕的研究生扶博士站到台子上，老人努力的揮著短短肥肥的手，終於大伙兒都靜了下來。博士按了控制鈕，燈光轉暗，一片巨型的、發著螢光的布幕降下來，在一片黑暗中顯得特別刺眼。

※※※

那是我！那個圖片上的人魚是我！他們為什麼在我的身上指指點點的？我想聽他們在講什麼，可是太遠了，只幾個模糊的字眼有聽到，奇怪的是─他們的交談好像另外一種語言，聽不懂。

『…複製…移植……可以算非常成功。』

『有一些變因，沒在計算內……突變…』

『特定的…有反應。這表示她…具有感情…對，可能有完整的腦部功能…無法確定。』

『…沒有數據…仍是一個新的里程碑……』

『…會請國外專家小組過來……是的，是的……等著鑑定…』

『…新突破啊……』

『…老弟啊，你真的不賴，我在大學時果然沒看錯你，這個實驗是你自己一個計畫的嗎？哦哦，老頭子有幫忙啊？實際上還是你自己的創意嘛…』

『哈哈，小伙子別緊張，縱使來評鑑的是國際專家，你可也得穩住，只要他們承認你，那你就成功了…』

『是啊是啊，啊喲，我們這前輩都快被你追過了，好小子，史上最年輕贏得第一級勳章的生化學家是吧？那個是幾顆星的？…』

一群老教授圍著年輕的研究生，他笑的好靦腆，不過意氣風發。

『教授您們真是太抬舉我了，評鑑都還沒開始呢…』

『唉呀，小子，你不是說已經看過『她』笑嗎，這是一個非常有力的關鍵…』    

『…雖然我們沒看過，但應該行吧，是不是，嗄？』

『應該沒問題吧…』

研究生看了我一眼。

『…欸欸，我已經幫你安排好進我們大學擔任教職的申請案面試，一通過馬上就可以拿證明書和經歷過來了，我想你學弟都會非常崇拜你，想聽聽你創造的新理論呢…』

過了好久好久，終於結束了。我以為他會來看我的，可是…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為什麼？我不耐煩了，他還沒跟我說話呢！昨天沒有，前天沒有，今天…怎麼又沒有？我盯著他，心裡很焦急。我在等你，你快點過來啊？！…啊！他跟著博士他們走出去了！

我多想離開這個透明的容器，我要跟他說話，我希望他看著我，我─想他……有一些熱熱的東西…從我眼中湧出來，桌子、椅子、人…都霧了。有一些泡泡飄了過去。他好像提過…泡沫？是什麼時候呢？我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