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懂字，我猜──應該也會唸。

不過我沒有機會說話，因為沒有「人」會陪我說話。對我來說，語言和思考不是該有的現象，這不被計算在內。

創造我的人，就是那研究生，還無法確定我是否擁有「真人」一樣的思考能力，就算我有一部分基因是「人」。

正確來說，我是一個實驗品。我被歸類到基因複製動物研究區。

這是研究生說的，當然我沒有回話，害怕他會嚇到。而且，他大概也只能看到一串泡泡從我的嘴裡冒出來吧。

生命的模式：

3.生命發生於水中

我待在一個狹長的，透明的，充滿水的，讓我困惑的容器裡。

有許多細細長長的東西連到我身上。當我感到虛弱時，會有藍綠色的液狀物流入我體內，它們讓我有力氣。

我很少動，因為那樣會令我感到疼痛。

我頂多眨眨眼睛，或是讓我的頭和尾巴隨著水流輕輕搖擺。

每次我一動，研究生就會很興奮的從座位上跳起來，抓著紙衝到我面前，忙不跌記下凌亂的字，有時候是畫。我知道這樣做他會很高興，那個研究生，笑的好開心。

打從我第一次睜開眼睛，就是一片灰色映入我眼簾。這片灰色是很多方型的東西組成的，現在我知道它們叫做桌子、椅子、櫃子和電腦，這也是研究生告訴我的。不過我也只知道這些，我還是對它們很陌生。我好想去摸摸看它們，不知道觸感是怎麼樣。

研究生幫我「控溫」，我不太了解這個名詞。好像是「控溫」之後「溫度」不會變化。有一次，聽到研究生笑著對人說，他愛死了春夏秋冬，可不想待在一個沒有變化的地方。

我漸漸長大，我可以感覺的到。

我的「頭髮」(也是研究生告訴我這個名詞)變長了，幾天前才到我的肩部，現在已經到背部了。我喜歡我的頭髮，我喜歡看它們在水中漂浮的樣子。我想碰碰我的頭髮。有一次我真的試了，才動了一根指頭就痛的要命，還是算了。

生命的模式：

4.生命使用少數的主題製造出許多變奏曲

每次工作完後的下午，研究生都會坐在我面前，對我說話。就算我必須假裝聽不懂，但我還是蠻喜歡這段時間的。告訴我好多事情，有一些我聽的懂，有一些聽不懂，不過我會盡力去思考他說什麼，我想我可以了解他。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他講關於「我」，是一個如何複雜的基因實驗…等等。通常會提到一大堆關於染色體、萃取、複製和實驗品本身的缺憾…他好像很喜歡講這些，不過我是聽不懂的。這段時間很難熬，因為我必須張大眼，假裝我很有興趣。反正研究生是行家，他會照顧我。我是這麼相信的。

※※※

那天下午，有些陽光透進實驗室內，灑在人魚的身上。原本飄浮在水中，帶點兒藍的半透明長髮，變成了微亮的金線，像絲綢一樣，輕柔地擺盪。玻璃容器的位置逆光，人魚沐浴在淡黃色的日光中，像極了刻工精緻的銅像。

※※※

真怪，那個研究生一進來，竟然很反常的沒有叨唸他那些天方夜譚，他盯我老半天，半句話也沒說。等了好久，不耐煩了，我擺擺的尾巴，他才回過神來。你知道他今天告訴我什麼嗎？他說了一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人魚，美若天仙。人魚住在大海裡，是海王最寵愛的女兒。她救了一位遇上海難的王子，並愛上他。為了跟王子一起生活，人魚公主和邪惡的海妖交易，犧牲她美妙的聲音換取讓王子愛上她的機會。但是王子最後還是娶了鄰國公主。心碎的人魚在王子婚禮的那天清晨，幻成了泡沫沒入海中。」

不知道怎麼回事，聽完後，胸口有點兒悶。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對不對？每次講就每次難過。」

研究生低著頭，整理著桌上的雜物，我們只隔著一座透明的牆。

   「有時我會覺得，你好像聽懂我說的每一句話。」

    我眨眨眼，歪了歪頭。是啊，我懂。

    本來我想笑一笑。我已經學會了，要放鬆臉頰，然後微微抽動嘴角，這樣比較不痛。但我想還是等下次好了，給他一個驚喜。

研究生的眼睛是灰色的，鼻子很挺。

「哇，你眨眼睛了，我就知道你聽的懂！」

他又笑了，很開心的。他笑起來很好看，眼睛微瞇，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那種笑，讓我感覺暖暖的。雖然我不確定暖到底是什麼，不過我想一定是這種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