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ARING─因為飛不起來,所以人愛上墜落的快感
老杜覺得做人真難。
有時候不能太敏感。要是比別人多敏感一分,就會先察覺到不對勁。而結果是兩人間的關係不能再繼續了。但有時又得敏感點,用來察覺。就像老杜和他太太。總之,真難拿捏。
做人真麻煩。要吃要睡,要花錢,是的。要交朋友,要娶老婆。人只有年輕好,年輕,什麼都行。做人還得懂攀關係,門路要慢慢的搭,免的老了,東碰釘西碰壁,像現在的他。
反正,一切都是麻煩啊。
所以老杜不愛跟人相處,省的麻煩。老杜也不要愛情,愛情太無聊太昂貴,太薄弱。
老杜愛自己一個人,久坐。瞪天,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想。就像今天,他已經在這樓頂坐了許久。頂樓風大,大的可以隔絕,讓他自由的胡思亂想。
老杜空坐著,慣性的升起浪費時間的罪惡感。但隨即安慰自己,到底是不用上班了,操什麼心!
自己為什麼會淪落至此種地步的,老杜並不清楚。想當年,他也是個熱血浪漫的青年啊。曾幾何時,他竟也屈服,在一切他曾不屑的一切下:工作、婚姻……但老杜心中是沒有太大的衝擊,或震驚的。他倦了,倦的不願詰問,也不能詰問了。
老杜只知道,以前的自己,既陌生又熟悉。
老杜也不是不想力圖振作。但終究飛不起來,因為翅上給一綑麻煩的網纏死了。終究無法改變什麼,如同他的婚姻,他的工作。懶慣了,便一直無感覺的,過著無感覺的日子。
但老杜仍想飛,就算這個念頭只在夢裡提醒著他。老杜以前可是專科機械組的高材生,一表人才。老杜太太就是在那時嫁給他的,相親。老杜曾經好快樂,每天下班時,總驕傲的和同事說,今天不與你們喝酒,我太太在家等我吃晚飯。假日,老杜帶太太到台北的百貨公司,買她喜歡的衣服,喝貴的底得上他們夫妻三頓晚餐的下午茶。老杜曾相信,他可以如斯過一生。
但到底是哪裡出了錯?老杜不明白。想不通爲何,他的妻子竟在別的男人的懷中,聲淚俱下的說,老杜沒比他愛她。
當家裡少了太太的頭幾日,老杜像中了酒精毒的醉漢。不巧,幹了一輩子的工廠惡性倒閉,法院來查封。而老杜,被趕出住了好多年的工廠宿舍。但憑老杜的好身手,應該是可以找到新工廠落腳的,應是可以的。他哪裡比不上年輕小伙子?老杜體力還保持不錯,心細,做事又巧,又有經驗。但大老闆們都只告訴他,不好意思,缺剛滿。
啊,算了。老杜甩甩頭,這麼複雜的事就別想了。算了,沒什麼,沒什麼。還是風好,涼快,吹得人心裡舒坦。
幾隻麻雀,在老杜腳邊跳來跳去。老杜掏掏口袋,本想掰片餅,才想起從工廠倒閉到今天,存款已一點不差的花完。沒閒錢買餅。麻雀吱吱喳喳,不耐煩了,一個接著一個魚貫的躍入風中。老杜出神了,他似乎望見當年,和科上同學一塊兒造的人力滑翔機。純白的機翼劃破雲,颳起風,機缘鑲著刺目的陽光。啊,老杜咂咂嘴,久違的飛的味道。
還飛的起來嗎?
飛的起來嗎?
老杜決定試試。
於是他撐起中年肥胖的身軀,嘴角曲起難得一見的弧度。
他默數風的聲音。
然後仰天,背空,躺下。
『我飛起來了嗎?』
極短‧2007/12/13‧by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