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跳舞有時 - 壺詩亂砌

評《時間箭》

馬丁‧艾米斯著

何致和譯寶瓶文化公司

電影或MV常見倒帶手法：流行搖滾樂團「聯合公園」（Linkin Park）最新MV Bleed It Out，可看到地上的水，倏溜地，滑入人的咽喉。倒帶非創舉，但落入馬丁‧艾米斯的《時間箭》，卻見獨異。先看一天的開始：「壓下那個神奇把手時，那些東西霎時出現在那兒，還伴隨用過的衛生紙———你必須撿起來使用再巧妙地把它接回捲軸上。」再看世人皆知的甘迺迪遇刺：「他可是從華盛頓飛來，經過醫生手術刀修補並埋進狙擊手的子彈後，才被送上達拉斯的街道，接受英雄式的歡呼。」《時間箭》仍可看作倒敘小說，卻真正做成「倒敘」，一切反著來。

故事開始時，醫師陶德臨終就醫，但往後翻閱，陶德卻越年輕，包括他跟女人惡搞、做噩夢，又如何變作約翰‧楊格跟漢米爾頓等；時間從現在回到嬉皮、二次大戰，空間也從美國境內移向義大利跟諸多納粹集中營。陶德臨終時，「我向前走，脫離黑漆漆的沉睡，發現自己被一群『醫生』包圍著」。「我」的誕生是全書的關鍵，「我」往前走，沒帶領讀者目睹陶德的死，卻帶領讀者橫跨漫漫時空，看這死、生之間，陶德的一生。

中間有兩個線索，導向陶德的祕密：一是他何以討厭醫生，二是，第一部常見的愛情跟性。陶德看見窈窕的女人「性」致高昂，偷情或嫖妓，樣樣來。馬丁寫到陶德無處不在的「勃起」，他的世界已和女人畫上等號。審視陶德的人生終點，會發現他沉淪性慾，女人是終生之所繫，還是另有隱情？伴隨著陶德的敗壞，是「每年都會有類似的信件自火焰中誕生」，那些信件追緝他的過去。陶德還是漢米爾頓的時候，他跟神父說，他仍想得救，想做些好事，神父說：「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漢米爾頓補充：「你知道我處在何種環境之下，那時候的種種行為都是身不由己。」

第二部，馬丁揭曉陶德在二次大戰期間，協助納粹，對猶太人進行慘無人道的解剖跟實驗。內在的罪惡導致陽萎，對應他來到美國新世界，勃起不斷、性愛不停。性，成為驅逐過去、隱瞞罪惡的方法，但陶德依然沒有愛。表面看來，陶德借用新身分，繼續醫職，似為世俗原諒了，內在的譴責卻化做臨終的魂體，做了一生的告解。而他以醫生之職進行殘酷殺戮，也導致「我」出現之際，直覺地討厭醫生。

時間逆反，老的變年輕、變成少年、嬰兒，再被醫生塞進媽媽肚子，生命不曾來過。時間倒走，沒了九一一恐怖攻擊、沒了九二一大地震，以及越戰、韓戰、二次世界大戰等，世界漸漸回歸單純，馬丁便在第三部記載德國人跟猶太人相處融洽。時間倒敘，種種損傷都被修復了，如同馬丁寫著的：「我們就要去改變一切了。不會有任何事物消失，只會有許多新事物出現」。

除敘事獨特，馬丁以倒帶方式處理暴力跟傷害，形成詼諧美學，如「受傷流血的指頭被刀子劃過後立刻癒合無痕」。這般描寫計程車，「一上車，他們二話不說立刻付錢給你，而且不勞你開口便知道你要去哪裡」。時間逆反，施加暴力者卻成為療傷的人，正、反易位，世界有了新的解釋。

讀《時間箭》，一個訣竅是對話必須反過來看，也因為時間在反、正之間跳動，小說常說的「因→果」，變作「果→因」這樣的邏輯，等於也提出驗證今日世界，何以變作這個模樣的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