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對後輩及傻貓寫詩之路鼓勵有加,溫文儒雅,不若鄭愁予洛夫等詩人出名,卻是至今仍在詩壇走跳且"向晚愈明"的創作詩人-我最敬愛的向明老師,一篇令人動容鼻酸的懷舊小品。。。
那一隻藤箱早就在我記憶中淹沒了。在臺灣生活這麼幾十年,壓根兒從來沒再想到過,我曾經還有過一隻藤箱。
我把自己出版的幾本小書一次寄給了我那在隔海老家的一個侄女,她在那裡鄉下的一家中心小學當老師。由於我弟弟曾經被打成黑五類份子,沒念過幾天書,所以兩岸交流後,我和老家的連絡便全由我這個侄女代筆。在看過我書中寫兒時回憶的幾件事情之後,她來信告訴我,她在小時候從奶奶口中聽到的有關我的事情記憶還新,也要說幾件給我聽。
她說其實自我少小離家一去不回⋯⋯後,家裡早就以為世上沒有我這個人了。可是她的奶奶,也就是我的母親幾乎到處找算八字的、測字的為我算命。而八字先生也總是說「你的兒子命大壽高,人還在,等幾年就會回來。」奶奶就懷著這份希望,隨時等著我的出現,有關我的一切東西,奶奶都替我好好保存著,誰也不許碰。
「伯伯,你知道麼?我在七歲那一年,還因去亂動您的那只藤箱,被奶奶狠狠抽打過一次呢!」接著她描述那只箱子其實己經很舊很舊了,箱子表面的藤條己經發黑,反扣和上鍞的地方銹蝕得非常嚴重,連箱面上用漆寫的「董仲元」你的名字都要照著光オ看得清。可是「奶奶總隔不久要搬出來擦擦灰,對著藤箱出半天神。」
「伯伯,你那只藤箱裏到底裝過些什麼寶貝呢?奶奶一直等,沒有等到您回來。可是她老人家對你還在這個人世間的信心,卻惹來一場大災難。不久就被人檢舉有私通臺灣的嫌疑,把爺爺奶奶揪去公審拷問。爺爺是被打得內臟出血而死的,奶奶也癱在床上一年多才含恨而終。早幾年我還問我爸爸那只箱子的事,爸爸說那是您在外地讀中學時的一隻行李箱,而且是您人未歸,箱子托人帶回的。再要問,爸爸的聲音便哽咽了。從此我不忍再提起,其實我內心裏很 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讀完侄女的這封信,那只藤箱的印象突然像從天外飛來的一塊巨石一樣,從我塵封的記憶中砸了出來,痛得我老淚縱橫。
記得那還是我少年時代,我們家鄉的中學遠避日機轟炸,遷移到外縣市,我去讀書隨身攜帶的一隻小箱子。當母親見我無法在她身邊,她總是把無盡的關愛都親手預藏在這只輕便的小藤箱裏,讓我隨時享用。也不過是她親手縫製的衣褲鞋襪,丹方陳藥,信紙信封、一些零錢而己。每樣東西上都能感受到母愛的溫馨。
後來日本軍隊尾隨到了學校,我只能穿著簡單衣物往後方逃亡,帶不動的棉被藤箱托給學校留守人員設法帶回家裡。從此一走千里萬里,我再也回不到母親的懷裡。
現在才知道,我的人沒有回去,藤箱卻被人安全帶回到了家,此後竟成了母親日夜思念我的傷心物。母親睹物思人的愛我想我知我的信心,最後竟也成了讓她招災惹禍的導火線。母愛天高地厚,我對母親不孝的這份罪行,是任何再高的載量資料,也難以比擬的沉重呵!
今年(2012)過年時,我那現在己當小學校長的侄女又來電話向我拜年,不知怎的我又突然想到那只藤箱、侄女吃驚的說,你老人家還在想奶奶呀?我爸爸說那只藤箱在奶奶過世後就交給五姨保管,這麼多年後,五姨家早己翻蓋成大樓,舊東西早己不知去向了。
有時 換個角度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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