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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號小說摘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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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雪麗~九天玄姆護道會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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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號小說摘錄一

(阿嘉)

阿嘉把吉他套拉開,抽出那把曾是他的最愛,往回走。

  「我操你!」

  他高舉吉他,接著往下對著路燈基座重重揮舞,音箱打在路登基座那用粗螺絲接合的角頂上,發出了「篤」的一聲,隨即是木頭應聲破裂,三分之一個音箱垮了下去,化為木塊與木屑激射而出,原本繃緊的吉他弦松脫彈了開來,發出一些聲響,然後就永遠的沉寂了。

  「我操你媽的臺北!」

  阿嘉第二下揮擊,剩下的音箱也崩潰,完全不成形,四散飛射而去,只剩下吉他琴頸,帶著新鮮的斷面,阿嘉把它往地上一拋,跨上機車,引擎聲響,一蓬白煙從排氣管噴了出來。

*之所以接受洪國榮安排的工作,也有部分原因是希望能借著工作填滿自己,用忙碌麻痹自己,好把過去忘懷,但是結果只有更糟,工作一點都沒能改善他的心情, 尖酸刻薄的茂伯祖孫、那個瘋子員警、白目的機車行店員,還有熱死人不償命的恒春太陽……可恨、可恨、可恨,彷佛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似的!

*阿嘉激昂彈著簡單的旋律,快速跳動的音符同時宣洩出不滿、憤怒與悲傷,強烈的情緒感染了所有人,一時活動中心裡 的人都不禁站了起來,嘈雜的活動中心一時鴉雀無聲,接著旋律更急、更快,身後的水蛙呆住了,根本不曉得要如何跟上,阿嘉彈奏到拉出一個高音,忽然把線一 拔,刺耳噪音讓全場正專心聆聽的鎮民們都摀住耳朵。

*阿嘉突然有點感動,又有點傷感,當年在臺北的團員都是一時之選,因為對音樂有共同的熱情而組成,最後卻因為要出道,犧牲了阿嘉而各奔東西;現在這個七拼 八湊的樂團,根本就是洪國榮亂搞硬湊成的,相處短短的時間,初識時還都起過嚴重衝突,卻願意一起幫阿嘉承擔錯誤與負擔。

  臺北的團員們,嫌棄他唱歌太用力,寧可更換主唱;恒春的團員們,縱然沒有專業的音樂素養,縱然自己一直對他們頤指氣使,不把他們當一回事,但是他們還是認同他是主唱。

  或許,是恒春人比較有人情味吧?

*阿嘉突然有點了解自己在台北失敗的原因了,其實,以前的團員不是一直和他說過了嗎?只是他聽不進去,想到此,他對台北的芥蒂也完全解除了。

*為什麼會有這種衝動呢?

阿嘉自己也不曉得,演唱會就要開始了,竟然跑出來送信,要是以前在台北時團員這麼做,他一定會氣炸的。或許是因為友子要回日本的關係吧。從來她要他做的每件事他都當耳邊風,至少最後,他答應過的,要說到做到,不能半途而廢。

為什麼?或許是共鳴吧!打從靈魂深處,寂寞的兩人心底的共鳴,就好像音樂的共鳴一般。他沒談過這種戀愛,以前追女孩子,都只是為了玩樂而已。

*他微笑了笑,想起六十年前的故事,日本老師被迫離開,但是阿嘉和友子都有選擇的空間;日本老師的思念留存子六十年,難道他與友子之間不過相隔飛機三小時的航程,思念就會飄散了嗎?

(日本老師的情書)

栗原南-日本老師的女兒

小島女士:

  我是信中老師的女兒,

  這盒信是在父親衣櫃裡發現的,

  父親已經在今年一月病逝了。

  我仔細看過裡面的每一封信,

  很難想像其中的美麗與哀愁。

  現在我就代替我的父親,

  把這些遲了六十年的信寄給您。

  很抱歉,讓您久等了。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友子

  太陽已經完全沒入了海面

  我真的已經完全看不見臺灣島了……

  妳還呆站在那裡等我嗎?……

*友子

  請原諒我這個懦弱的男人

  從來不敢承認我們兩人的相愛……

  我甚至已經忘記

  我是如何迷上那個不照規定理髮而惹得我大發雷霆的女孩了

  友子,妳固執不講理、愛玩愛流行……

  我卻如此受不住的迷戀妳……

  只是好不容易妳畢業了

  我們卻戰敗了……

  我是戰敗國的子民

  貴族的驕傲瞬間墮落為犯人的枷

  我只是個窮教師

  為何要背負一個民族的罪

  時代的宿命是時代的罪過

  我只是個窮教師

  我愛妳,卻必須放棄妳……

*友子

  我把自己的愧疚寫成最後一封信

  代替我當面向妳懺悔

  這樣我才會原諒自己一點點

  ……

  我會假裝妳忘了我!

  假裝妳將妳我的過往……

  像候鳥一樣從記憶中遷徙

  假裝妳已走過寒冬迎接春天

  我會假裝……

  一直假裝到自己以為一切都是真的

*該怎麼克制自己不去想妳……

  妳是南方豔陽下成長的學生

  我是從飄雪的北方渡洋過海的老師

  我們是這麼的不同

  為何卻會如此的相愛

  我懷念豔陽,我懷念熱風……

  我猶有記憶

  妳被紅蟻惹毛的樣子

  我知道我不該嘲笑妳

  但妳踩著紅蟻的樣子真美

  像踩著一種奇幻的舞步……

  憤怒、強烈又帶著輕佻的嬉笑……

  友子,我就是那時愛上妳的……

  ……

  多希望這時有暴風

  把我淹沒在這臺灣與日本間的海域

  這樣我就不必為了我的懦弱負責

*友子

  才幾天的航行

  海風所帶來的哭聲已讓我蒼老許多……

  我不願離開甲板,也不願睡覺……

  我心裡已經做好盤算

  一旦讓我著陸,我將一輩子不願再看見大海

  ……

  海風啊,為何總是帶來哭聲呢?

  愛人哭、嫁人哭、生孩子哭

  想著妳未來可能的幸福我總是會哭……

  只是我的淚水總是在湧出前就被海風吹幹

  湧不出淚水的哭泣,讓我更蒼老了……

  可惡的風、可惡的月光、可惡的海……

*友子……我已經平安著陸……

  七天的航行

  我終於踩上我戰後殘破的土地……

  可是我卻開始思念海洋……

  這海洋為何總是站在希望和滅絕的兩個極端……

  這是我的最後一封信

  待會我就會把信寄出去……

  這容不下愛情的海洋

  至少還容得下相思吧!……

  友子,我的相思妳一定要收到

  這樣妳才會原諒我一點點……

  我想我會把妳放在我心裡一輩子

  就算娶妻、生子……

  在人生重要的轉捩點上

  一定會浮現……

  妳提著笨重的行李逃家

  在遣返的人潮中,妳孤單地站著……

  妳戴著那頂存了好久的錢才買來的白色針織帽

  是為了讓我能在人群中發現妳吧!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妳安靜不動地站著

  妳像七月的烈日

  讓我不敢再多看妳一眼

  妳站得如此安靜

  我刻意冰涼的心,卻又頓時燃起

  我傷心,又不敢讓遺憾流露

  我心裡嘀咕,嘴巴卻一聲不吭

  我知道,思念這庸俗的字眼

  將如陽光下的黑影

  我逃他追……我追他逃……

  一輩子

(茂伯)

「海角七番地……海角七號?」茂伯看著那一大包黃紙包覆,外頭還簡單捆著繩子固定的包裹,自言自語的說,「我送批送幾十年,恒春都無這個位址啊?猶是日本時代的舊地名?不過按呢我嘛應該知影才對……」

  想了想,茂伯把包裹放到最下頭。送完信後往往已經晚上了,他打算明天一早再返郵局退回。接著茂伯就照剛排好的路線送這一天的信,郵局深綠色機車騎過晴朗藍天下的田野,茂伯心情愉快,一邊哼起了他最喜歡的民謠:日文版的〈野玫瑰〉,「……荒野中的玫瑰……」

*冷不防,一輛小巴士從彎路的另一頭駛來,那正是遠藤友子和模特兒們搭乘的小巴,車上模特兒們嘻鬧脫衣換裝,而遠藤友子氣急敗壞的和她們爭執,司機分了心。

  「哭夭!」茂伯發現小巴絲毫沒有轉向,直直朝自己沖過來,連忙一扭籠頭閃避,小巴倒是平安無事的過了彎,但茂伯的機車沖出了馬路,飛過馬路與田地將近一個人高的落差,一陣土花飛濺,茂伯不省人事,像斷線人偶般一動也不動,車上的信件散了一地。

茂伯原本對洪國榮三番兩次要逼他退休,空出缺來給他那個拖油瓶感到很反感,不過自從車禍受傷,信都由阿嘉去送,他每天悠閒的彈著月琴,倒是好不愜意,不過,好日子不長,局長來跟他說,阿嘉好像把信給「暗蓋」了,許多人都反應沒收到信,請他幫忙留意一下。

  不會吧,那個死小子,都千叮嚀萬交代了,還這樣亂搞?

  茂伯走到阿嘉家,坐在門內等著,果然,那小子天都還沒暗就回家了,肯定是有問題。

  茂伯聽到樓上傳出了零星的吉他音,對喔,這小子在征選會上胡亂來,結果還不是被內定為主唱,而他呢,明明是國寶級月琴大師,卻被說「搖滾樂團哪有在彈月琴的」,只能罵罵孫子鴨尾出氣。

*茂伯攀上往閣樓的樓梯,不禁抱怨道:「這樓梯這崎欲按怎爬?」

  阿嘉正在撥弄吉他弦,看到茂伯上來似乎吃了一驚,茂伯也不客氣的靠了過去,揶揄道:「你按呢彈也不成調,按呢嘛會使喔!」

  一轉頭,看到地板角落擺著一個信盒,外頭有被拆開的、似曾相識的黃色包裝紙,茂伯馬上想起,那是他出車禍前一天所看到從日本寄來、位址錯誤的那個大郵包。

  「彼不是啦!」阿嘉連忙否認,茂伯又四處張望,很快就發現阿嘉裝信的大紙箱。

  洪國榮這時剛好上樓:「阿嘉!阿嘉!」

  來得正好,省得我費口舌,你自己瞧瞧吧!茂伯用拐杖一撥,把紙箱裡的信都倒了出來,散落一地。

  那個阿嘉還是一臉裝死的樣子,洪國榮果然老江湖了,馬上會意,他拉著茂伯坐在阿嘉床上,先是關說:「拜託一下啦,你勿講啦,啊少年仔不識,你就鬥送一下啦!」

  茂伯當場推開他:「我咧吃飽傷閑,我許呢多歲了又跛腳,欲給你鬥送?」

  洪國榮倒也知趣,馬上掏出一迭千元大鈔,要塞錢給茂伯。「哪有許呢好發落的,給我當作誰人啊!」茂伯心想。

  「勿按呢,勿按呢,」茂伯又把他推開,「勿按呢,我無在欠錢!」

  洪國榮還是猛塞錢:「看你合意什麼就去買嘛!」茂伯本來是要給他們倆一個難堪,不過看他這樣忙不迭的塞錢,心中突然起了另一個主意……那征選會就你洪國榮隻手遮天,所以我才落選,好,給你一個補償的機會。

  「我都合意彈琴啊!」茂伯暗示道。

  「琴就買新的琴嘛!」

  「彈琴是欲彈予誰聽,今麼什麼時代啊,猶有人聽阮這老的彈琴?啊報紙都報阮是國寶,寶一箍芋仔蕃薯啦,誰在給我稀罕?像阮這款國寶,就要出去予人欣賞,不是祀在厝裡底作神主牌仔!」

  這下洪國榮懂了,他湊到阿嘉耳邊比手畫腳,講起悄悄話,茂伯冷眼旁觀,看樣子洪國榮這次反倒是在關說阿嘉,要阿嘉把茂伯塞進樂團去了,不過阿嘉怎樣都不肯答應。兩人討論了老半天,茂伯決定推他們一把。

  「好啦好啦,」他輕描淡寫的說道,「有幾百張批沒送,應該未處分傷重啦,」然後指著那個被拆開的郵包,加重語氣,「早有聽人講給人偷拆信去予人判刑的啦!」

  「給你講這不是啦!」阿嘉應道。

  「彼是啥?還死鴨硬嘴篦!」茂伯再看了看那包裝紙,「黃色的齁!」

  這下阿嘉知道茂伯認得那個郵包了,只好難為情的承認道:「嘿啦嘿啦!」

  好啊,要怎麼做,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茂伯抬高了下巴,雖然滿臉怒容,心中卻有幾分得意。

  「好啦!」洪國榮出來打圓場,「阿嘉啊,彼貝斯手著傷,未當彈琴,今麼猶找無人咧,無就換茂伯仔去,你講按怎?」

  「……好啦!」阿嘉也只有勉為其難答應了。

(水蛙)

水蛙以前在軍中就是藝工隊的鼓 手,退伍後,往返臺北、基隆,在餐廳、酒店及夜總會打鼓演奏,但是他和聲色犬馬的場合實在格格不入,後來警方掃蕩特種場所,表演機會也跟著減少,他就索性 回恒春,接下他那老榮民父親在省道上的那家輪胎店,後來,他父親過世了以後,不知怎的,輪胎店也收起來,跑去別人的機車行上班。

*阿清跟他說要報名征選的時候,其實他也只是想在老闆娘面前露一手而已,沒想到竟然獲選了,他起先很高興,想了想壓力就來了,這下子有可能在大舞臺上表演,老闆娘也一定會看到,可不能漏氣啊!

*「人家老闆娘年紀比你大,然後又有三個小孩,最重要的是她老公還沒死,你到底在幹嘛啊你?

*「妳看過那個青蛙交配沒有,一隻母青蛙背上貼著兩三隻公青蛙,那兩三隻公青蛙有沒有在那邊互相吵架的?沒有啊!那人幹嘛去計較那一男一女、兩男一女的事呢?

(勞馬)

「喂!送信的,」員警勞馬叫住他,不以為然的對他說,「彈吉他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阿嘉不理會他,大步走過洪國榮,連瞧都不瞧他一眼,原本他打算就這樣走出活動中心,但那個瘋員警勞馬卻端著吉他上臺,重新插上線,信手一彈,低緩、輕鬆的旋律響起,然後接著是輕快帶點俏皮,一時間全場的鎮民又被吸引住了,包括阿嘉自己。

  阿嘉愣住了,他沒想到在鎮上竟然還有吉他高手,更意外的是,那個瘋員警拿起吉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再是野蠻無禮充滿暴戾之氣,而是自然流露出了笑容,方才阿嘉明明叫他「跟著」卻連半聲也不響的鼓手水蛙,竟也在旋律感染下,很自然的打起鼓來,勞馬回頭對鼓手笑了笑。

  台下又另一位員警搖著沙鈴走上前,他正是那天阿嘉與勞馬打架時前來勸架的老員警,他應著吉他聲,用母語高聲唱道:「呦~邁囉索~」臺上的勞馬也默契十足的應和了起來,水蛙明明是和他們第一次合作,卻在他們歌聲與吉他樂音帶動下,自然的打出與樂聲水乳交融的韻律。 

  阿嘉先是微微張口,接著表情一沉,身為音樂人,他一聽就發現,方才他那一陣暴雨般的彈奏雖然吸引了全場注意力,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勞馬他 們的即興演出,卻是自然的感染了每個人,原來那瘋員警說得沒錯,「彈吉他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想到這裡,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輸了」——雖然沒人會拿他與勞 馬相比較,但是他自己心知肚明——一扭頭,他離開了會場。

*較早在台北當迅雷小組,你也知影彼款隊員,只有半條命爾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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