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駁斥對象《後出師表是一篇偽作》載於http://mypaper.pchome.com.tw/19830419/post/1241818889,據該網頁所載,該文轉載自劉逸生《三國小札》。
一、劉文:「可是事情很蹊蹺。陳壽的《三國志》只收《前出師表》而不錄《後出師表》,後者只是裴松之作注時,才引《漢晉春秋》附加進去的;而且又解釋說:“此表,《亮集》所無,出張儼《默記》。”連諸葛亮的文集都沒有收,卻由吳國做過大鴻臚的張儼記錄下來,這就夠奇怪了。陳壽是蜀國人,他收集諸葛亮的事迹和文章是很齊備的,不應該連這篇大文章都遺漏了。這也真使人不解。」
邀請駁曰:
史料的蒐集本來即非易事,在印刷術發明之前就更為困難了,寫史者蒐集史料的能力與他的財力、人脈以及是否有職務上的便利有關,而與資料蒐集對象是否為同一國人無關。若照劉先生的說法,因為作者是蜀人,所以《蜀書》內容應當更加豐富才是,然而在《三國志》全書六十五卷之中,《魏書》有三十卷,《吳書》有二十卷,而《蜀書》則只得十五卷,鑒諸事實,劉先生的理論才真是使人不解。
《諸葛氏集》及《三國志》之所以未收錄《後出師表》,下列三種原因都有可能:
(1)如劉先生所說,因為它是偽作,所以陳壽不予採用。反駁理由如下:
《三國志‧諸葛恪傳》:「恪乃著論諭眾意曰:『…近風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歎息也。…』」,諸葛恪這篇文章是在說明攻打曹魏的理由,比照《前出師表》與《後出師表》的內容,他所說的“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明顯是指《後出師表》,陳壽既然記載了這篇文章,當然就不會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是知道《後出師表》的存在的。
有主張偽作之說者辯稱,那是諸葛恪抬出諸葛亮的名頭來說謊,「假託亮之意見,以折服眾口」,然後某個東吳的好事之徒就因此偽造了這麼一篇《後出師表》來湊趣。
這種說法實在太牽強,讓我感覺上就是為了“偽作”的論調在那兒硬拗。首先來看看諸葛恪的這篇文章,該文約有一千字,而提到《後出師表》也就只有那麼一句,而且只是說“喟然歎息”,絲毫未曾提到諸葛亮的論點,實在看不出有任何“假託亮之意見”之處。再說;諸葛亮是在後世才被神化取得了崇高的聲望的,而在當時也不過就是“另一個國家的前丞相”罷了,有必要藉他的名頭來說謊嗎?最後;如果諸葛恪在說謊的話,那就是說諸葛亮上表之事,若他不說出來,天下就沒別人知道了,那可真的鐵定當選當年的年度天下怪事。
(2)陳壽沒有蒐集到該文。支持理由如下:
所謂的「表」,是臣子上書給皇帝的陳情書,皇帝看過了以後,不會傳抄為邸報,也不會公佈,若要流傳,一是由宮廷檔案中抄錄,二是由私人文稿中抄錄。由於《後出師表》是一篇直陳國家前途不容樂觀的坦白之作,官方想來並不歡迎傳抄,而作者本人應也覺得不適於公開,故而該文在上書時很可能是「密表」,連帶使蜀亡之後也因可供抄錄的原本與副本有限,而使抄本流傳不廣。譬如前款A.所述,諸葛恪寫那文章是在會稽王建興二年(公元253年),那時他才聽說到該表不久,距諸葛亮上表之時已相隔二十六年,可見其流傳十分有限,陳壽因此沒有蒐集到也是有可能的。
(3)陳壽看過該文,不認為那是偽作,但就是不予收錄。支持理由如下:
歷代史學家對《三國志》的評價已有定論,咸認其為信史與良史無疑,但也公認它的缺點是「疏略寡要,時有脫漏」以及「時有曲筆,多所回護」,前者係因在當時修史習慣精簡,簡略並不算是個缺點,所以作者就捨棄了大量其實蠻有價值的材料,後者則是刻意地為了不得罪當朝而為之。
以陳處於改朝換代之際修史者顧忌更多的實際背景,「時有曲筆,多所回護」是可以諒解而無需苛責的,但因為它享有正史的地位,其所回護之處,就容易為後世人所遺忘,或者懷疑其他人記載的真偽,《後出師表》很可能就正是其中之一。
《後出師表》劈頭一句「先帝慮漢、賊不兩立」就正中當局的死穴,犯了大忌。說「賊」倒還罷了,敵人對自己這麼稱呼,可以理解,也能容忍,但把「漢」抬出來與「賊」對照,那就揭了當朝的臉皮了。
「漢」之一字,自古以來就已不止是一個“朝代”的國號而已,而更代表了“中華正統”的概念,這個概念深入人心,讓任何覬覦神器者無不萬分顧忌,是以曹丕篡漢、司馬炎篡魏,還都得搞個禪讓的把戲,來遮遮醜,粉飾一下。但無論如何粉飾,在“漢”的正統概念對照之下,都脫不了一個“賊”名,這是當朝的心頭瘡疤。
《後出師表》第一句就去揭這個瘡疤,陳壽既非呆子也非瘋子,如何能收進《諸葛氏集》上奏朝庭?又如何能堂而皇之地親筆抄進《三國志》?因此連「曲筆回護」都不必了,就連提都不提,當沒這回事就好,這樣做合情合理,一點都不蹊蹺。
二、劉文:「然而最奇怪的卻是《後出師表》的內容。因爲那裏面充滿一片失敗的氣氛,簡直像一個被迫到絕路的人垂死掙扎的哀鳴,同蜀國當時的情勢全不相合。」
邀請駁曰:
我實在看不出來《後出師表》的內容如何會「充滿一片失敗的氣氛,簡直像一個被迫到絕路的人垂死掙扎的哀鳴」,但可惜在此沒有機會向劉先生討教。
《後出師表》是一篇國家戰略分析,在陳明蜀漢當時國家的危機與機會,以及弱勢者應主動求戰的戰略原則。這其中當然會坦承己方與敵方的實力差距,以及拖延不戰的不利後果,那是分析利弊必要的內容,如果將之看成「充滿一片失敗的氣氛,簡直像一個被迫到絕路的人垂死掙扎的哀鳴」,那坦白說,做這樣看法的人,怕是在讀該表時太漫不經心了。
「同蜀國當時的情勢全不相合。」,這個我完全看不懂。蜀國當時是個什麼情勢?而且;一篇上奏給後主的奏表,與蜀國當時的情勢“不相合”是什麼意思?如何個“不相合”法?又如何個“相合”法?劉先生這話說得太玄了,若沒有他來指點一下,實無法評論。
三、劉文:「我們試把此文的內容細細推敲一下,就會發覺它不可能是出於諸葛亮的手筆。」
邀請駁曰:
劉先生單憑文章內容就能斷定它不可能是出於諸葛亮的手筆,這比裴松之、司馬光以及無數的歷代史學家還厲害得多,實在太強了,邀請無話可說。
四、劉文:「此文有兩句著名的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的悲壯,不少人都曾引用過;但放在出師的表文裏,就變成一句十分泄氣的話。誰都知道,出兵討伐敵國,是一件大事,“氣可鼓而不可泄”,沒有在打仗之前,就先散佈失敗議論的道理。」
邀請駁曰:
《後出師表》是諸葛亮向後主陳說利害、表明心志的陳情書,自然需得真誠實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言並無不妥,史上類似的奏表不在少數,非獨《後出師表》為然。
再說;《後出師表》是針對後主的,而不是出兵的檄文,不需公開,事實上它也很可能就是「密表」,談不上“散佈”失敗議論。
更且;《後出師表》文中的所有悲觀文句,很清楚地是在指出“如果不北伐”的不利後果,是利弊分析,而完全不是在陳說“咱們會失敗的理由”的“失敗議論”。如果是失敗議論的話,應該寫在《投降表》裡頭才對吧?又何必為了要去打仗而陳情呢?
五、劉文:「而文中的“故知臣討賊,才弱敵強也”;又“先帝每稱操爲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又如“喪趙雲”一段,說軍中以少了許多勇將——那又何必急急打仗?又如“今民窮兵瘁而事不可息”——既然明知民窮兵瘁,敵人又不是大舉來犯,有什麽“事不可息”?在邏輯上也說不通。」
邀請駁曰:
(1)《後出師表》原文:「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這段話的要旨是:
A.北伐是你老爸深思熟慮之下所策定的大計方針。
B.我要求北伐並不是逞能,不是認為自己很強,而是在執行先帝遺命。
C.若不北伐國家必亡(若北伐則成敗難料,這在後文),所以先帝所托附於我的這個遺命,是不可動搖的。
這邏輯說不通嗎?我是看不出來,看官亦自有公論。
(2)《後出師表》原文:「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合、鄧銅等,及驅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叢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
這段話是在說,我方的精銳部隊是以前從各處爭取來的,並非益州原有的資源,死一個少一個,無法再補充這樣的精兵了,若是現在磋跎不戰,那麼將來實力更弱,勝算就益加渺茫了。
這段話本身就是在交待急於出戰的理由,意思十分淺顯明白,而劉先生卻仍然要問「那又何必急急打仗?」?
(3)《後出師表》原文:「“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而劉先生問道:「既然明知民窮兵瘁,敵人又不是大舉來犯,有什麽“事不可息”?」
先解釋「有什麽“事不可息”?」。這個“事”,就是「漢、賊不兩立」的“事”,我是漢朝,你自稱魏朝,然而天下只能有一朝,所以你容不得我,我也容不得你,只有拼到剩下一朝為止,因此之故,所以此事“不可息”。這樣說,希望劉先生看到的話,還能看得懂。
正因為“事不可息”,所以敵人今天沒有大舉來犯,明天也會打過來的,要嘛是咱們打過去,要嘛是敵人打過來,要嘛今天打,要嘛明天打,反正打仗是跑不掉就是了。
既然是“民窮兵疲”,而且和敵人戰個高下、見個真章又不可避免,所以說囉;晚打不如早打,等人打來不如先打過去。
這樣在邏輯上說不通嗎?
六、劉文:「還有“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豈不是把國家命運付之孤注一擲,這怎能是諸葛亮平日的態度?」
邀請駁曰:
(1)「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這句是為開頭的「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下個結論,只是實話實說,沒有什麼不合“諸葛亮平日的態度”,不然以“諸葛亮平日的態度”又還能怎麼說呢?
(2)「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他們幹的事業本來就是兵兇戰危的,諸葛亮從三顧茅廬開始,就是臨危受命,為劉備策劃的每一場戰爭,都是在火中取栗、步步驚險之中,為劉備從困頓潦倒之中打下一片天空,若說都是“把國家命運付之孤注一擲”亦無不可,更何況《後出師表》說了老半天,不都是在解釋這件事嗎?以諸葛亮的角色與智慧,事情本當如此,不然以所謂“諸葛亮平日的態度”又應該如何呢?
七、劉文:「《前出師表》寫於建興五年,《後出師表》寫於建興六年。中間這年經過了街亭的失敗,這失敗固然損失不輕,但說蜀國從此一蹶不振,只能在死亡中掙扎,則完全不是事實。因爲建興六年冬天孔明又重出散關,圍陳倉,因糧盡退兵,還擊斬了王雙,說明在整頓了半年之後,又有力量出兵進攻,一進一退,十分從容。第二年冬天,再遣陳式攻武都陰平,收復二郡,魏國對此則束手無策。可見孔明此時依然意氣風發,毫不氣餒,哪像《後出師表》那副淒涼絕望的樣子。當時孔明不過四十七八歲,正當盛年,街亭挫折,何足以使他悲觀絕望。《後表》不是也說“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于南陽,險于烏巢,危于祁連,逼于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失敗過這許多次,曹操還是統一了北方,那麽,街亭一役,又何足使諸葛亮喪氣如此?」
邀請駁曰:《後出師表》何處有“蜀國從此一蹶不振,只能在死亡中掙扎”之意?何處可見“孔明一副淒涼絕望的樣子”?又“諸葛亮喪氣如此”的“此”在那裡?劉文這一段純粹是無中生有,把自己的想像扣到《後出師表》頭上。
前文已一再說過,武侯在此表中“陳說利害”,談的是長期的戰略,對於國家前途的憂慮之詞是對整個大環境的分析,否則還是老話一句,若武侯不是“不氣餒”而絕非“喪氣”的話,那就不可能上什麼《出師表》,若要上就上《投降表》了。
八、劉文:「《後表》引者有一句話說,孔明要北伐,“議者謂爲非計”,因此孔明要反駁他們。但是《後表》中所舉理由,卻有不少是替反對派說了話。如“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爲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這些話拿來解釋街亭之敗還勉強可以,拿來作出兵的理由,就不通了。」
邀請駁曰:劉先生總算說對了一點,“曹操五攻昌霸不下”這一段的確在解釋街亭之敗,但劉先生接下來就說得不對了,街亭之敗拿來做作出兵的理由,沒有什不通的,否則不管真作偽作,寫《後出師表》的作者不是擺明在打自己嘴巴嗎?天下會有這麼笨的人嗎?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就是在指出,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次不成功,就再來第二次,甚至於第三次、第四次…,沒有什麼大了不起的。因此;前次北伐未能成功,並不能證明以後也不會成功,不能構成“議者謂爲非計”所說的不北伐的理由。
九、劉文:「《後表》又有一段說:“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衆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用意是說,如果不北伐,使魏國逐步強大起來,就難以抵敵了。由弱小到強大謂之坐大,但是魏國那時已很強大了,決非孫策初起時的形勢,引用劉繇、王朗的舊事,有何相似之點呢?這幾句話如果是魏國討伐蜀國的理由,倒還有點道理。諸葛亮是說不出這種歪理的。」
邀請駁曰:原文意旨是“如果不北伐,使魏國““更加強大”“,就難以抵敵了。”。拿孫策、劉繇、王朗來比喻,並非說魏國的力量相當於孫策初起時的力量,而是說因為劉繇、王朗缺乏積極行動,使得“力量的對比發生了變化”。因為在零和競爭之中,影響勝負的是“相對力量”,而非“絕對力量”,以孫策、劉繇、王朗來說明相對力量的變化,引喻並無不當。
事實上,當時北方已從戰亂中穩定了下來,人口開始增長,依《續漢書郡國志注引帝王世紀》及《通典食貨典》,魏元帝時,魏國人口四百四十三萬,蜀漢人口九十四萬,雙方人口數差距為三百五十萬人。至於到了蜀亡之時雙方人口多少,我查不到資料,但又依《通典食貨典》,從蜀漢炎興元年到晉太康元年,十八年之間,魏蜀合計人口增長了八百五十萬人,我們把這個增長率打個八折,並合理假設雙方人口增長率相當,那麼在蜀漢建興年間,雙方人口數差距約以每年三十萬人的速度拉大,這就是《後出師表》這段話所闡釋的情勢。
總之,這段話的道理“正”的很,我一點都看不出“歪”在何處,想來是因為我的智力水準還達不到劉先生那樣的層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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