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小四嗎?」小惠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的在我耳邊尖叫,差點沒把我耳膜震破。
我抬頭看了看,她果真沒認錯,在人群中東張西望的那個人就是我的換帖兄弟小四;他還是穿著那件快被洗爛的牛仔夾克,凡是見過他的人都不會錯過。
「小四!」小惠的尖嗓門讓路上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其中大概有不少人以為發生街頭搶案。
我不知道跟她說過多少次講話聲音小點,但她還是一樣我行我素。
「這樣有事發生叫救命才會被人聽到啊!」小惠總能編出正大光明的理由。不過今天我還真感謝她的大嗓門,因為小四已經失蹤好多天了,所有的朋友都在找他。
小惠一邊喊一邊拉著我往前跑,好不容易到了路口卻碰上紅綠燈,只好眼睜睜看著小四消失在對面的人群中。
沒追到人讓小惠有點生氣,她搥了我一下說道:「你不是有他的手機嗎?快打啊!」
「我...我不知道打過幾百遍,那個號碼被...被停用了。」太久沒跑步讓我有點喘,一句話得分幾次才說得完。
「你這個朋友真怪,也不通知人家手機換號碼。」
「他...他以前不是這樣。」
「不管他,我們走吧!聽說這部電影很好看,早點去排隊才買得到票。」小惠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就往回走,害我差點被路上凸起的紅磚給絆倒。
回過頭想想,我大概是最後一個見到小四的人。
那天半夜他把我從床上挖起來,到了PUB又不說話,只是僵直的坐在桌前兩手握著玻璃杯。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已經被溫熱了,但是他仍然沒有要喝的意思,只是緊緊握著它,就像抓著一件防身武器。
PUB 裡充斥著吵雜的熱門搖滾音樂,衣著鮮麗的人影不斷在我們四周穿梭,偶爾還伴隨著轟然的笑鬧,讓我幾乎聽不到小四喃喃的說話聲。
說實在話,三更半夜好夢正酣,硬是被人叫起來又拖到這麼一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並不是件愉快的事,可是小四是我從高中開始到現在的死黨,再加上今天晚上他的樣子確實很糟;挑染成金黃色的頭髮就像一蓬枯乾的雜草胡亂盤在他頭上,兩頰明顯的凹下去,空動的雙眼茫然瞪視著桌面,最糟的是眼框下明顯的黑眼圈使他看起來彷彿老了十歲。
三個月前郭麗把他給甩了,咱們這一群酒肉朋友怕出事,還特地把他押出來鬧了一個晚上,看看現在這副德行,很顯然我們的友情支援沒有起什麼作用。
「小四,天涯何處無芳草,別老想著郭麗,過兩天我介紹個妞給妳,是我們公司新進的職員,絕對比她漂亮一百倍。」
「跟郭麗沒關係,我早就想把她甩了。」
「那你是怎麼了?電話裡聲音聽來不太好,難不成感冒?要真是生病就早點去看醫生,台灣的感冒病毒可是很兇的,弄不好會出人命。」
「我好的很!牛都沒我壯。」
我必須極度克制才能忍住不把酒瓶往他頭上敲下去:「你尋我開心哪!三更半夜把我找出來坐在這裡發呆,我明天早上還要開會耶!」
小四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抗議,還是一副神遊物外的表情。這小子該不會嗑藥吧!
「我沒時間在這兒跟你窮耗,你也早點回去別在外頭鬼混!」
「你不要走!」小四慌亂的站起來,把手裡緊握的杯子都打翻了。剛好有一對情侶經過,被他尖銳的叫聲嚇到,像見到鬼一樣瞧了我們一眼。他媽的!這兩個人一定當咱們是Gay,正在鬧分手。
「小四,你鎮定一點!」為了躲開那兩個人詭異的眼神,我把他拉到角落:「究竟發生什麼事?你給我說清楚。」
「我的牆上.....我的牆上有一個洞。」
「王八蛋!」我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凌晨兩點把我拖出來,就為了你牆上有一個他媽的洞!你耍我啊!」
「阿華!要真只是一個普通的洞,我自己就可以搞定,何必要找你!」
「喔?難不成那個洞會說話!」
「你,你怎麼知道。」
完蛋,這小子瘋了!隨便說說他也信。
「阿華!難道你家也有?」
「對!我家也有,還不只一個,有好多個,全是白蟻蛀的。」
「你不要跟我開玩笑!」
「小子,你給我搞清楚,是誰在跟誰開玩笑!要不是看在咱們十多年交情的分上,我早就一拳搥死你。」
「你不相信我?」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重點是腦子夠不夠清醒。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早點回家睡覺吧!」
「我不能回去,它在家裡等著我。」小四的表情讓我想起被貓狂追的老鼠,眼角眉稍盡是恐懼。我看他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來,只好扶著他坐到吧台,還加點了一杯威士忌,看著他一口灌下去。
「一開始我就知道屋子潮濕,裡面老是有一股霉味。不過因為租金便宜,所以就簽了租約。」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四終於鎮定下來,慢慢的說道:「剛開始也沒注意,反正回到家倒頭就睡,等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牆上已經有三個洞了。起先我也以為是白蟻蛀的,特地去買了一罐克蟑把整瓶都噴進去,可是過沒幾天又多了一些。」
「我家也是,最近的白蟻越來越利害,不但殺不死,連水泥都咬得動。」
「如果真是白蟻就好了。」小四歪了歪嘴角,我不知道這算抽慉還是算笑,不過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他的臉變得更難看。
我開始有點擔心是不是該把他送到醫院去掛急診,很顯然郭麗移情別戀還是給他不少打擊,也許是壓力過大引起妄想症,希望情況不會太糟,我可不希望有一個瘋子朋友。
小四並沒有發現我的憂慮,事實上自開口以後他就沒看過我一眼,只是死盯著桌面,好像那裡突然生出一個值錢的玩意兒一樣。
「前一陣子我老是睡不好,總覺得耳朵嗡嗡嗡的響,可是上班的時候又沒事,直到最近才發現聲音是從那些洞裡傳出來的。」
酒保又換了一張CD,在我聽來除了唱的人音色不同以外旋律跟前一張一樣吵鬧。PUB裡的人更多了,屋裡飄盪著濃濃的煙味,現在我必須透過一層白茫茫的煙霧才能看到小四的臉。
「這兩天我一直夢到自己在一片黑暗中飄蕩,遠遠有一道光,我費盡力氣想要過去卻沒辦法,好像有人用橡皮筋把我拉住,總是快要到了又被扯回去。我覺得身體裡有另一個人存在著,它想取代我的意識,剝奪我的人生。」小四越講越激動,握杯子的手隱隱冒出青筋,我真怕他再下去會把杯子給弄破。
「我知道那些洞就是通道,它是從那裡來的,那些嗡嗡的聲音是在幫我洗腦,它的目的是要成為我!」
「小四,你又不是什麼達官貴人,變成你有什麼好處?別忘了你還欠我一萬塊沒還呢!」
「我不知道。」小四有些喪氣的說道:「我只是不想消失,不想被別的東西取代。」
「不要怕,我家有補牆的工具,美國進口的,明天拿去給你,往上一抹就成了。」我很確定小四的精神狀態有問題,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只有順著他的話慢慢把他拉回現實,至少今天晚上要把他弄回去。
我又替他叫了一杯酒:「小四,你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那些只不過是被蟲蛀掉的幾個牆洞,就算再過一百年你也不會被幾個直徑不到一釐米的小蟲洞給吞掉。你的故事很有趣,如果拿去投稿一定會被採用,我看你可以考慮寫小說。時間不早了,走吧!今天晚上你就到我家睡,明天我請你吃早點。」
連著灌幾杯威士忌果然有用,他已經醉得歪歪倒倒站不穩腳步。
「阿華,謝謝你!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PUB裡的煙味越來越濃,小四的臉在煙霧之後若隱若現。因為睡眠不足,我也覺得有點意識模糊,但仍然努力想保持清醒,總不能讓咱們兩個在路邊睡一個晚上。
我不記得後來我們兩個人是怎麼回到家的。總之,第二天早上我被枕邊狂叫的鬧鐘給吵醒的時候,宿醉讓我頭痛欲裂,差點爬不起來,不過人的潛力無窮,我連滾帶爬,還是趕上十點的會議僥倖保住飯碗。
等我下班回到家,小四已經走了。我帶著答應借他的補牆劑到他家去卻沒見到人。之後他就失蹤了,從此沒人知道他跑去哪裡!
「阿華,你相信他說的話嗎?」小惠問我。
「怎麼可能,又不是在拍科幻片。」
「如果是真的呢?」小惠用她的大眼睛盯著我看。
「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最新招術?妳也未免太會幻想了吧!」
小惠只是專注的看著我,她那深邃的雙眼彷彿有催眠作用,我漸漸失去意識,覺得自己在一片虛空中飄浮,依稀覺得有某樣物質慢慢滲入我的體內;在陷入深層睡眠的那一刻,我看到小四在洞穴的彼端向我揮手。
二十分鐘後阿華醒了過來。
「你覺得怎麼樣?」
阿華伸個懶腰,轉了轉脖子:「不錯!這個宿主的生理機能很好,應該可以使用好一陣子。」
「我分了一些精神體給你,有機會就替換出去。以前使用低周波移轉雖然比較完整,可惜速度太慢。現在靠意識投射就快多了,不過還是要小心。」
「我知道!要趁宿主精神抗力弱的時候才有效。」
「別忘了肅清寄宿環境,原有的生存資料都要刪除,以免被他的親戚朋友發現。」
「放心吧!我會讓他消失的很乾淨。」
阿華對小惠笑了笑,現在他的眼睛也跟她一樣,黑褐色的眼珠就像一對深不見底的洞,隨時等著運行下一次替換。
喵在招手,請光臨妖精打鐵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