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印象是母親要一個個介紹,阿媽就維持那一貫的表情,一次次點著頭。好像這會兒她記得了,嘴巴呼嚕呼噜好似重覆唸著我們的名。小妹都會拿張小板凳坐在旁邊,一會兒揉揉她的手,一會兒又喚一聲阿媽。
坐個小板凳,是阿媽的形影。她愛坐在老家大門左邊,望著街。我們正小,總調皮先佔了,等著阿媽拿著她的板凳,一步步走來,音量漸漸放大的責備,叫小孩不要佔了她的位。陽光逐漸籠照街道,她還坐著,等待要向走過的熟識打招呼。『阿妹嬸,這點仔早』,『嘿阿,你嘛真早喔。』
像是瀏覽生命的過往,從嫁給阿公、開始認識鄰人、串門子、齟齬、到分一些自家種的青菜,走過的每個人都帶來她所經歷的場景。日復一日,不斷重新在她腦海播放。留給我的記憶,是童稚的好奇,這阿媽怎麼會在這邊就坐上一整個上午。
玩了一段時間,這群小孩就會蹲在旁邊,期待每天的固定點心。豆花攤一經過,阿媽會從泛著亮光絨花布長褲的小口袋裡邊,拿出幾個銅板,揮揮手勢,我們就會衝到攤子前叫喊,『五碗』、『阿媽說要加薑湯』、『阿媽說不可以吃冰的』。
我也只清楚記得阿媽坐在門口揮著手的樣子。
『阿媽現在不太記得每一個人,回到家來,要跟她說你是誰。』有幾次,她叫了我的名,心裡頭很高興;因為,我總在她每一段破碎的片斷記憶中,擁有了一小小塊。最後的那一段時間,阿媽要坐著椅背高高的大椅,小板凳由我們接收,坐在阿媽旁邊,望著她。
阿媽。
註:『這點仔』,這麼。
平溪碌碌和啼燕。花蝶翩翩點翠顏。霧嵐嬉鬧漫巒攀。水竹間。還我幾多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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