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forum/20151213/36950958/為了孩子好
為了孩子好
2015年12月13日
為了孩子好，這是小五的口頭禪，他是我見過最愛孩子的爸爸之一。
小五結婚前，很潮很時尚，一年要出國兩次，工作想做就做，不想做就自動休假去。結婚時，戶頭裡沒有多少錢，有了孩子後，竟然全都變了。
他先轉去業務單位，說是當業務只要肯打拚，薪資福利都會比較好。為了孩子，小五真的很拚，深夜10點，他還打電話來，說是他們有間屋子不錯，問我有沒有興趣去看看。
那時我正要買人生第一棟屋子，很感謝他這麼用心，不過也很疑惑：「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工作？」
他在電話那頭打著哈欠：「孩子現在需要奶粉錢，我如果能多賣一間屋子，別說奶粉，連尿布錢都有了，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啊！」
想想當年，他訂作西服，去歐洲旅行，一擲千金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現在……

準備送家人出國
這麼認真的爸爸，天神一定也看見了，小五的孩子讀幼稚園時，他升上店經理，掌管一家店的營銷，我們都替他開心，他應該不必那麼拚命了。小五卻跟我說，他已經辭職了。
「難道你想回家照顧小孩？」我很好奇。
他遞給我一張新名片：「我現在改去賣車子，房市不景氣，車市目前還不錯，而且，為了孩子好，我準備讓老婆帶他們到加拿大去讀書，那邊開銷更大，更要多賺一點錢。」
小五是個好爸爸，他的想法很多：「台灣的教改太亂，孩子壓力太大，為了孩子好，他們去那裡求學，是最好的選擇。」
我認識一位插畫家朋友，他也是那種很愛很愛孩子的爸爸。為了孩子好，他放棄很多可以成名賺大錢的工作。太長的稿件他不接，花太多精力的圖稿他不要。
他說生活只要簡單一點，其實就過得去，他想多留點時間陪陪孩子。
他只有一部廂型車，車裡頭放了露營、釣魚用具，有空就帶孩子上山下海，出版社常常追著他要稿件，他卻不在家，打電話給他，他不是陪孩子在公園慢跑，就是帶孩子去海邊垂釣。
孩子都是我們心頭的寶，他們的成長也都僅只一次，哪種方式對他們最好，或許值得我們思考。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forum/20151206/36938082/一個笨孩子的大進步
一個笨孩子的大進步
2015年12月06日
張鐵熊的個子高大動作笨拙，作文寫沒幾個字，數學算得差，感覺就是個「頓頓的」孩子。
五年級時，鐵熊換了班導，是音樂老師。窮人家孩子誰有錢音樂呢？全班25人，沒人學過才藝班，班導笑：「我們來吹直笛吧。」
直笛便宜又簡單，帶在書包裡，到哪兒都能練，班上同學很快就學會了，嘟嘟嘟嘟吹得直響，鐵熊也學，不過他指頭粗大學得慢。
「我不會吹啦。」我們常聽到鐵熊像隻熊在吼。
「再試一次，說不定……」我們也常聽到導師像個姐姐在勸。
一次又一次，他終於會吹小星星了。
班導鼓勵他，每吹會一首曲子就去請校長當評審。校長風趣，辦公室裡備了糖果，平時只有表現好的孩子才有機會進去，鐵熊因為要評分，常有機會拿糖果。
一邊老師鼓勵，一邊校長獎勵，鐵熊認了真，從小星星、兩隻老虎直到土耳其進行曲，然後進階到大黃蜂的飛行……
他吹奏時，粗大的手指快速飛舞，像在看特技。

那麼難的譜都會背了
後來學校組直笛團，班導是團長，選組員時她選來選去，請鐵熊負責低音直笛手。
「你的手長腳長，個子高肺活量也大，你來吹最適合。」
低音直笛，又大又重，像為他量身打造的。直笛團開始去表演，去比賽，他們的成績不錯；神奇的是，鐵熊在學校的成績也跟著往上升，不管是數學還是英語。
遇到困難的項目，例如背單字，班導有法寶，她總是說：「那麼難的譜都會背了，這種簡單的單字，而且才10個……
鐵熊二話不說，拿著卷子回頭算，對呀，那麼難的譜，什麼幾分之幾的音符都要懂，手指還要快速對位置按輕重，對比起來，英語、數學會有多難呢？
從一科進步到兩科，鐵熊再也不讓人搖頭，原來覺得他「頓頓的」老師眼鏡都碎一地，問問班導怎麼做到的。
班導說：「我只是讓他把一樣事情做好，有一樣事情做得好，其他的事，也就會跟著漸漸好。」
心理學上有破窗理論，一個窗戶破了不理，很快會被人群起效之把其它的敲破；相同的，也有個月暈效應，一個小小地方的好，會漸漸改變一個人的信心，班導應該就是這理論的最佳實踐者吧。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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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是太專心玩
2015年11月29日
周三是這間博物館的免費日，我們帶著小朋友去時，已經有幾間學校先到了。還沒開館，很多孩子都在外頭跑來跑去，也沒人管；不像要來參觀博物館，倒像要在這裡開運動會比賽跑。
進了館內，我們約束孩子：「這是給大家參觀的地方，不能……」，我們還在講解，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幾個看起來像一年級的男孩就在空闊的大廳裡追來追去。
「叫你們別跑，跑什麼跑！」咆哮的大概是他們的老師，雙手插腰，很兇很兇的吼。
這些小男生，低著頭聽訓，老師訓了一陣子，這才讓他們解散。
我們也講解完畢，小朋友一組一組跟著解說員去探訪，今天看的是機器人，很有趣，不過，參觀時，常常會被打斷，因為總有幾個孩子玩捉迷藏，他們嘻嘻哈哈，直接穿過我們的隊伍，仔細一看，又是剛才那一群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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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出聲被搶先了
我正想制止他們，他們已經跑過轉角，差點撞上拖地的阿姨。
阿姨拉住他們，我以為她也要訓孩子了，她沒有，放下拖把，指著四周：「你們看看，這裡有沒有人在跑步？」
孩子們搖搖頭。
「為什麼沒人跑？」
一個孩子說：「這裡是博物館。」
另個孩子終於懂了：「博物館要安靜。」
「那你們現在開始……」阿姨說到這兒，停了一下下，她看看孩子，最高的男孩接著說：「我們不能跑步，要靜靜的走。」
也就這麼幾句話，神奇的是，那些孩子後來真的很安靜，想要笑也是輕輕的，甚至還輕聲指導別人：「不要吵哦，這裡是博物館。」
我們要離開博物館時，恰好碰上了那阿姨，我誇她功力高，只用簡單幾句話，馬上讓他們的秩序變好，比魔法還有用。
她謙虛的說：「小朋友只是太專心玩，玩到忘了還有別人，我提醒他們注意四周，大部分的孩子都會立刻變成博物館的好客人。」
不只是博物館，在餐廳、劇院或車上，我也常遇到玩得太專心的孩子，他們忘了還有別人的存在，大人其實只要輕輕提醒一下，讓他們感受環境轉變的氛圍，多數孩子都能立刻進入情境，配合演出。
真的，只要輕聲提醒，總比潑婦罵街來得好。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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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唐三藏寫信給孫悟空
2015年11月22日
兩年前，我們縣裡承辦燈會，縣裡學校都被分派製作花燈。我自願做花燈，因為我對立體的作品有興趣，所以很開心的參加研習。
我們第一天學花燈骨架。骨架要用包紙鐵絲，彎拉扭綁一天下來，10根手指頭都紅通通，回家泡冰水泡了一晚。做完骨架要布線牽燈，牽好燈才能包布。那7天，天天早出晚歸，做到主辦單位趕人了才回家。
那一年在縣裡學完了，對成品還不太滿意，心想，若再有一次機會……。機會很快又來了，不久，集集鎮因為年年辦燈展，他們也開類似研習，但集集離我家更遠，要去還要利用休假日去。
去嗎？我二話不說就報名了，連續去了4天，做不完，又跟公所商量，自已在假日再去補兩天，終於做好一頭大象燈。
做這些花燈有錢嗎？沒有。做這些花燈能賺到記功嘉獎嗎？也沒有。那為什麼會樂此不疲，一去再去呢？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做的是自已喜歡的事，廢寢忘食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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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燈會卻只想交差
很榮幸，明年我們縣裡要辦地區型小燈會，縣裡想到，全縣多數學校都學過花燈，請大家利用假日再來做花燈。長官大概怕大家反彈，所以說，啊，用之前的花燈也可以，拿舊燈來修補也可以，然後配合明年的猴年，舊燈上加個桃子小猴子也行。
不知道為什麼，這回很多學校都沒有上回的動力，連我也只想交差了事，4天花燈製作，我半天就想交件回家了。
為什麼呢？
第一次做花燈，目標明確，生平第一次辦燈會，大家都想有個好作品；這回做花燈，既然舊的也行，修補也行，添加個什麼放舊燈上也行，這樣投機取巧，完全沒有成就感的燈，激不起我的動力。
平時教小朋友寫書信，可以讓他們回家寫一封信給親友；當然也可以包裝一下，請他們替唐三藏寫信給孫悟空，勸他從花果山回來。兩封信，哪一封能讓孩子迫不及待想寫？
一樣學數學：一邊要他們回家寫一張測驗卷；一邊要他們回家出10道題，明天考考隔壁同學。哪一種方法能讓孩子不必人逼，自已就做得很快樂？
同樣是做一件事，差別在如何讓人產生動機，有了動機，自然能驅使人無怨無悔而衣帶漸寬終不悔，做花燈是這樣，辦教育談教養亦同。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forum/20151115/36899846/人來了心沒來
人來了 心沒來
2015年11月15日
每學期一次的班親會，風涼月靜，因為一學期才一次，家長來的很踴躍。蓉媽也來了，才到門口，我就聽到她的笑聲：「好久不見，你最近好不好？」
真是熱情的家長，我急忙去迎接她，不過她下一句讓我嚇一跳：「想死我了。」
我遲疑一下才發現，她是在講電話，想的不是我。
那天晚上，我在台上講，她在台下講，不過，她不是跟我講，她在跟電話那頭的朋友說，說到開心的時候，她站起來，跑到走廊講個痛快。
別的家長有問題，我們現場討論，現場解決；蓉媽有問題，她透過電話：「我現在開班親會，等一下就去。」
我們以為她要進來了，不，這頭剛掛了，她又忙著撥那頭，說是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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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書世界比較重要
那天她有事先走：「老師，蓉蓉的問題，我再打電話跟你說。」看來也只能這樣，我想起來，她和我通電話時都是那種熱情開心的語調，一到現場……
明明人來了，心卻沒來。明明想來聽聽孩子在校情形，最後還是在打聽朋友今天去了哪家餐廳。
這樣的例子不少……
常去的五金行，一年只休過年那一天；不過，我上週去時，鐵門掛出公休。
隔天問了老闆，老板闆：「在臉書看了別人分享的文章，說要多陪陪孩子們，所以拉全家去爬山。」原來讀臉書有這個好處。
「好不好玩？」
他嘆口氣：「氣死了，我們家兩個小孩坐在車上滑手機，下了車也滑手機，爬到一半，還說不爬了，因為山上WiFi訊號不好。」
「那你……」
「我只好和老婆繼續爬，小孩留在涼亭滑手機。」
他說以後不去了，我勸他，去還是要去，難得想開了，倒是去之前，要先勸家人把手機放下。
「包括你。」我笑著對他說，「有時候來了，你都沒看到我，因為你也忙著滑手機。」
手機很方便，卻也很容易讓人把時間耗在上頭。我們和朋友見面吃飯時，第一要事先把手機關掉，朋友相見不容易，或許久久才一次，如果都在聽手機咚咚響，既壞了情緒，也少了情誼。
親子關係也一樣，當你陪著講故事，他在你身邊說心事時，你的心在不在呢？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forum/20151108/36887287/別讓他累死在終點
別讓他累死在終點
2015年11月08日 第一次期考完，阿龍告訴我：「媽媽說她下午要來。」那天是周三，放了學，龍媽手裡……嗯，手裡有根枴杖。她一坐下來，攤開阿龍的考卷：「國語這題的敘述有點模糊，我們阿龍才會寫錯，不然就一百了。」
「我看哪……」我看不出那一題有什麼不對勁。她繼續問，「還有數學，數學是阿龍的強項，他卻只考98，老師，你是不是這裡沒幫他們複習到？」
「複習？這是小朋友自己……」她不讓我把話講完：「人家蔡老師那班，全班數學平均96，你們班還差2分，老師，數學厚……」
她的結論是：我的數學上太慢，複習考不夠多，對孩子不夠兇，否則他們家阿龍應該科科1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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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的家長籐條
「可是他才小三。」
「對，就是小三才重要，老師，不能讓小朋友輸在起跑點，麻煩您了。」她把枴杖交給我，我仔細一看，不是枴杖，是籐條。
「囝仔若不乖，您用力打沒關係。」這是傳說中，家長會送老師用的籐條，不過，這年代不能打小孩，我謝謝她的好意，並且跟她保證，以後我會很用力的教阿龍。
我們談話時，阿龍有時會偷偷看看我，發現我的眼神，他又急忙低下頭。
後來上課時，我總覺得教室多了一支監視器。龍媽常常寫聯絡簿，常常打電話，從功課不夠多到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去掃地；從午休要加強阿龍進退位到作文的布局怎麼還沒教……
她送來作文範本，說是我沒教起承轉合和修辭……我很誠實：「妳說的我做不到，小三要先學會觀察和聯想……」她又送我一本書，是談提早教育全能開發的書：「老師，你的觀念落伍了，現在這個社會，一切都要快。」
我繼續婉拒她送來的雞毛撢和戒尺，她繼續和我電話溝通，一想到什麼好點子，就希望我用在阿龍身上。
有時候，我覺得和她溝通好累，但是看著阿龍回家，阿龍個子小小的，書包大大的，他背起來，就像隻小蝸牛扛一個過大的殼般，他走起路來，總是慢吞吞的，看他的樣子，我就想，我這樣都覺得累了，阿龍回家一定更受不了。龍媽的腳步那麼快，阿龍得用跑得才追得上，不能輸在起跑點，可是也不能累死在終點呀。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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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去補習 的男孩
2015年11月01日
放學的時候，校門口停滿娃娃車：安親班的，美語班的，音樂班的……
阿哲沒上車，他總是背著書包，讓阿嬤牽著，依依不捨望著那些車：「好好哦，要是能去上安親班，該有多好呀？」他想像自己坐在車裡，跟同學說說笑笑，進了冷氣教室，老師親切和藹的陪他們玩遊戲，發糖果，學才藝……
可惜沒有。
阿德眼巴巴看著車子一輛一輛走了，低著頭，跟阿嬤回家了。
爸爸媽媽工作忙，沒空照顧他。阿嬤成了唯一選擇。回到家，阿嬤總是叫他先睡午覺，一年級的男孩，躺在阿嬤身邊，每天看著日光從窗外投射進來，一吋一吋往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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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書 就看蜘蛛螞蟻
寫完功課，阿嬤不讓他看電視，說是電視對頭腦不好；阿嬤家也沒電腦，阿哲大半的時間就是自己看故事書。跟阿嬤住了幾年，他就看了幾年的書，看得圖書館阿姨都誇他，稱他是圖書館最佳館員。
不看書的時候，他看蜘蛛和螞蟻。屋角的蜘蛛結網，他從書上知道橫的線有黏性，直的沒有，為了證明，他還用手去摸，寫成了日記；長長的螞蟻從這頭排到那頭，他惡作劇，拿抹布把螞蟻走的痕跡擦去，看牠們群「蟻」無首，竟然也能消磨好久的時光，後來被老師抽上台演講，他就講螞蟻，講得一屋子小孩哇哇稱奇。
那時候我教阿哲，我以為他看動物，研究昆蟲，是因為學校的自然科學教得好，後來去家訪，才發現寂寞竟然能造就出一位未來的生物學家。
長大後，有一次他們班開同學會，大家聊起這一段，阿哲說起當年的心事，沒想到，班上的同學大叫：「天哪，你不知道當時我們有多羨慕你，放了學可以光明正大回家，不必去補習班寫考卷。」
「寫考卷？我以為你們去那裡很好玩。」阿哲笑著說。其實他這份難解的心結，在上了國中後就得到了紓解，那時他也開始放學後趕公車，趕補習。有一回考試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公車在停紅綠燈的時候，他毅然下了車，背著書包跑回阿嬤家，陪阿嬤吃了晚餐，跟她聊了好久才回家。
「以後等我有小孩，我也要請阿嬤帶，讓他跟我一樣厲害。」阿哲記得阿嬤笑得好誇張，假牙都飛出來了呢。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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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在說謊
2015年10月25日
天氣很好，陳老師很生氣，他們班種來觀察的小白菜，一小半站著，其它的都快枯死了。這個星期，負責澆水的是阿翔。他說：「我每天都有去澆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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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師鐵青著臉，帶他回菜圃。菜圃裡，別班的菜都長得欣欣向榮，只有她們的白菜奄奄一息。
「這是怎麼回事？」
「我真的有澆水。」阿翔還在說謊，「而且澆了兩桶。」
陳老師沒有當場拆穿他（當然，也沒有證據呀）。幸好，對付說謊的孩子，她有絕招。
第二天，陳老師早早就到校了，她站在三樓的陽台：看著阿翔來了；阿翔笑嘻嘻的進教室了；砰的一聲，提著水桶去澆水了。
「我看你去哪裡玩？」陳老師按兵不動，想等會兒再來個突擊抓人。
阿翔經過一年級教室，一年級的孩子圍著他大叫：「阿翔哥哥，拿鑰匙。」
鑰匙掛在辦公室，但位置有點高，一年級拿不到。阿翔放下水桶，啪啪啪啪跑去辦公室，啪啪啪啪跑回來，他不但替一年級開了門，還衝進教室幫他們開了窗，阿翔的聲音很大：「好了，好了，哥哥要去澆水了。」
說澆水，他還得經過二年級，二年級的小女生跟著他，阿翔停下來：「快回教室。」
「阿翔哥哥，兔子還沒餵。」那些小女生的聲音大。
二年級養兔子，她們班的阿翔，啪啪啪啪跑進二年級教室，啪啪啪啪抱著二年級的兔子籠出來，陪著那些孩子清便便，放飼料，都辦好了，站起來拍拍手：「好了，我要去澆水了。」聲音飛揚，充滿喜氣。
問題是，他的時間剩不到5分鐘了，澆那片菜園至少兩桶水。
阿翔裝滿一桶水，他提不太動，走的時候桶裡的水不斷的灑出來，等他走到菜園邊，只剩下小半桶的水。
鐘聲還是響了，阿翔把那僅餘的小半桶水澆在菜園上（難怪有一小部份的菜長得還不錯），然後飛奔著又提了一桶，照常灑潑大半桶，最後才提著空桶，啪啪啪啪的回來了。
幫一年級開門，替二年級抱兔子籠，水也真的有去澆，只是……陳老師想到這兒，偷偷吁了一口氣：「幸好，昨天沒有指責他說謊，幸好，今天我站在這裡，放學後，也許我該去買條水管來。」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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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忘不了的兩巴掌
2015年10月18日
沒錯，就是他！
張老師盯著點名簿確認：簿上有個名字，那是他國中訓導主任的小孩。這麼巧，真的被他教到了。
這應該是很多人的夢想：「如果你的小孩讓我教到，那時……」
他們的訓導主任很兇，每一節下課，學校的破喇叭都會傳來主任的聲音：「某某某，立刻到訓導處來。」
訓導處，在那個年代像是明朝的東廠，進去了絕對沒好事。當年，張老師偶爾經過訓導處，總會看到成排的人罰站，有時是訓導主任背著手，對著犯錯的學生破口大罵；更多的時候，是主任在甩人耳光，啪啪啪啪的聲音，讓他只想快步離去。
「千萬別讓訓導主任抓到。」張老師小時候的願望，就是這麼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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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國歌也敢搗蛋
然而，還是有一次闖禍了。升旗唱國歌的時候，張老師心血來潮，把國歌倒著唱，三民主義唱成義主民三，他這一亂，全班同學跟著亂，大家笑得東倒西歪，正興奮呢，他的脖子突然一緊，是訓導主任的大手。
「唱國歌你也敢搗蛋。」主任的口氣很兇，他還沒反應過來，啪、啪兩記耳光就甩在他臉頰上。
全校幾千雙眼睛，應該同時都在看著他吧，在那個慘淡的青少年時期，怎能讓人公開羞辱，他寧可被抓去訓導處痛打一頓，也不要在操場上！
那是他當年最大的痛：「如果有一天，你的小孩被我教到……」
他想過各種手段：從打回那兩巴掌，出永遠寫不完的功課，或者天天叫他兒子或女兒到外頭罰站。
那年，張老師的成績不穩定，總是上上下下的，想報仇只有拚命讀書，晚自習時，他自己騎單車回到5公里外的家，夜涼如水，田野無光，騎那段路很可怕，最後一次模擬考前，他大概讀昏頭了，把田埂當成馬路，連人帶車跌進田裡。
幸好，有輛車經過，有人把他抱起來，車子摔壞了，人倒沒事，他全身泥巴被那人抱進車裡去，那車主也不嫌髒。
開車的是訓導主任，他一定忘了曾打過張老師巴掌，只一路問他沒事吧？回家要泡泡熱水澡，聲音很急很溫暖，倒像爸爸。
主任的小孩，有張胖胖的臉，笑起來其實很像主任：「當年你爸爸救過我。」那是張老師的開場白，事隔多年，他還記得。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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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幫忙帶小孩嗎
2015年10月11日
小朱回家時，心裡很悶，整天沒件好事。他的業績差一點才能達標；談妥的客戶臨時反悔，打電話來說要再考慮考慮；拜訪顧客時被開了一張違規停車……
回到家，小朱只想打開電視，癱在沙發當一顆馬鈴薯。偏偏家裡亂成一團，兩個男孩把客廳當成運動場，大吼大叫。廚房裡，太太忙得不可開交，她一邊拿鍋鏟，一邊罵小孩，對了，還罵他：「你沒看到我在忙，你不能幫忙帶小孩嗎？」
小朱彆了一天的氣，終於爆發成一句：「你們吵死了！」
他吼得太大聲了，玻璃杯震了一下。屋子裡真的安靜了，不，是過分安靜了。兩個男孩怯怯的溜回房裡，太太終於可以好好做菜。小朱拿起遙控器，想看電視，卻沒了興致：「算了，出去走走。」
他經過孩子的房間，兩個孩子一個窩在牆角，一個躺在床上，他回頭看看自己的家，這屋子這麼小，孩子的精力沒地方消耗，難怪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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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三人出去玩球
他問：「自己的事都做好了嗎？」
「今天星期三，讀半天，我很早就把功課寫好了。」老大說。
「我還看完一本書。」老二說。
小朱點點頭：「想不想出去走走？」
兩個孩子跳起來，老大問：「可以帶手套嗎？」
「當然可以。」
他帶著孩子來到小公園，父子三人傳球接球，玩到太陽下山，太太來催他們回去吃飯時，已經滿身大汗了。
回家時，兩個孩子拉著他的手，沿路咯咯咯的笑。「下次可以再來玩球嗎？」老二問。小朱點點頭：「只要你們把自己的事做完，我們就來玩球。」
那後來，只要小朱能早點回家，他就會跟孩子們出來，有時玩球，有時逛逛街，有時搭一兩站公車去走走。
孩子長得很快，上了高年級就沒空和他玩了，然後是功課更重的國中，開始要去外宿的高中……
有時，他會回想到還好當年曾陪孩子這一小段時光，想起來，很甜蜜。更甜蜜的是，有一次他看到老二的周記，裡頭有這麼幾句：「小時候，我們最愛跟爸爸出門玩，那不是星期天，而是平常的日子……」
幸福不遠，一直在自己身邊，他慶幸有那麼一段陪孩子長大的回憶。

《可能小學巡堂筆記 王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