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自庫魯鎮的搖言

　　腦袋猛然傳來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處，戴恩從床鋪摔落到地板上。

　　「哇靠！」

　　這種疼痛真的讓人痛到想罵髒話。

　　戴恩立刻坐了起來，放眼望向四周。這裡是自己位在閣樓的房間，陽光透過小矮窗剛好打在臉上，刺眼的光芒打散了戴恩所有的睡意，應該說，拜剛剛的重擊所賜腦袋已經完全清醒了。

　　隔著木板傳來位在一樓父親的叫喊聲，雖然聽不太清楚，但多半是叫戴恩趕緊下去吃早餐。

　　這是一個令人神清氣不爽的早晨，冷颼颼的空氣刺激著戴恩每一條神經，翻開衣櫥，一邊換著衣服一邊想著剛剛的夢。

　　即使是夢境，畫面卻還是清清楚楚的在腦海裡打轉，甚至就連鬼魂的面孔都記得一清二楚。

　　暫且撇開夢的內容不談，至今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做同樣的夢了。

　　戴恩帶著複雜的表情梳洗完畢後來到一樓客廳。

　　父親一看到戴恩的臉，便苦笑著問。「又做惡夢啦？」

　　戴恩沒有回話，因為答案已經寫在臉上。

　　父親亞克博是庫魯鎮上一間鞋店的主人，這間鞋店也只有他這麼一位員工兼老闆。鞋店的名聲在這小鎮上還算有名，但還不到興隆的地步，不過用在家庭的開銷上也算是足夠了。

　　戴恩搬開木椅坐了下來，周遭的木頭傳出一股淡淡的霉味，與製鞋用的皮革，味道混在一起簡直是五味雜陳，但這些戴恩都已經習慣了。

　　「聽說了嗎？紅傑克那邊的事情。」父親從吐司條上切下一小塊並說道。

　　紅傑克，那是對面一間服飾店的名字，那裡的老闆傑克與父親是拜把兄弟，這兩間店也是兩人合作一起開創的，長期下來有著固定的合作關係。

　　「不知道。」戴恩搖著頭。

　　「傑克的病越來越嚴重，就算請鎮上最好的醫生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嫂子似乎也有心理準備了。」

　　父親表情凝重，一直以來都把父親當作是親弟弟般的傑克，如今變成這樣，父親比誰都還要不忍。

　　「最近鎮上越來越多人得到這種病，你自己出門在外要多加小心。」

　　由於母親在五年前過世，教養孩子的責任就由父親一間扛起，這也養成了他三不五時都會囉嗦一下的惱人習慣。

　　正值十七歲的戴恩已經到了不需要管教的年紀，因為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一切都只是父親在瞎操心。

　　「我知道啦。」

　　為此戴恩也只是隨便應付了事。

　　「等等你出去的時候順便替我去市場買點東西回來，批貨跟預約的人早上會來，所以我必須呆在店裡。」父親如此說道，並將一張上頭寫著該買什麼東西的紙條與錢一起挪了過來。

　　接過紙條，上頭寫的是些日用品名單。

　　戴恩最近才剛從鎮上的學校畢業，未來的打算並無意願繼承父親的店，但對於從小就沒培養什麼興趣的戴恩來說，父親給的建議是多多出去走走並想想以後的出路，於是白天在外變成了一種習慣。

　　「答應我你不會再踏入軍營一步。」父親投過來的是一種嚴肅的目光。

　　「為什麼不行，明明就是你叫我出去尋找自己的興趣。」講到這個戴恩不得不回嘴。

　　「不管做什麼都好，唯獨軍人就是不行！」

　　父親每當對應這種話題時，情緒都會稍微有些激動，至於原因當然就連戴恩也不知道。

　　「我吃飽了。」戴恩不想理睬，站起身來調頭離開。

　　並不在意父親的反應，他現在是什麼表情也可想而知。批上厚重的咖啡色絨毛大衣，戴恩甩頭踏出家門口。

　　外頭依舊積著厚重的雪層，不管是屋頂還是地面都一樣，放眼望去一片銀白的世界，彷彿不會融化的冰錐穩固在屋簷下，原本純淨的白雪在地上經過馬車以及腳步等等人為摧殘而呈現出一種烏黑噁爛的顏色，這就是位在北方大陸，巨嚎山山腰小鎮｜｜｜｜『庫魯』。

　　鳥兒像是表演般在屋頂上歌唱著，但最近不知怎麼了，鳥兒的數量減少許多，這也使得演奏有點變了調。

　　這時，戴恩看到一個形狀特殊的馬車從轉角彎了過來。

　　黑色的外殼以及十字架的裝飾，那是專門運載棺木的馬車，最近看到這些賓葬業者的頻率隨著那無法醫治的怪病而增加了，這同時也讓享有祭典之鎮美名的庫魯鎮陷入一種沉重氣氛當中。

　　多少被這氣氛影響的戴恩，加上今天父親的勸戒而讓原本尋找未來職業的最後一絲興致也連根拔除了。

　　「今天就把東西買一買回家吧。」戴恩自言自語道。

　　離開時還不忘看了對面那間，上頭掛著紅傑克招牌的店家一眼。

　　宣死病，這是在鎮上最近傳播開來的一種怪病，患者起初會因身體不適而無法下床行走，接著全身無力四肢癱軟，就連醫生也檢查不出病因，而之所以會叫宣死病，就因為患者必死無疑，而死前的徵兆是會全身散發出一股有如水蒸氣般的黑色霧氣，最後患者以無法瞑目的方式死去，這也是目前所知道的全部。

　　根據學者的判斷，這很有可能跟魔王的部分封印有關，負面能量日積月累遍及整塊大陸所帶來的影響。其他地方雖然也有傳出宣死病的症狀，但唯獨庫魯鎮最為嚴重，至於原因想當然耳學者們也尚未查清。

　　戴恩來到市場，人潮明顯不如以往，至於原因則用膝蓋想也知道。

　　來到經常光顧的雜貨舖，裡頭的飄散出一股淡淡的酸味，這些全是從架子上那些醃製品傳來的氣味，店裡的架子上全都放滿了醃製用的桶子，由此可見這家店的老闆對醃製品的熱愛。

　　雜貨舖的種類齊全，但由於店面不大，許多商品都擺放在一層層架子上甚至是櫃子裡，那些都是不用手扶梯根本勾不到的高度。

　　「哦！是戴恩啊，歡迎光臨。」

　　雄厚的嗓音從旁傳來，只見一名壯漢兩手臂各扛著醃製用的大木桶朝這走來，有如熊一般的中年男子，他的左眼已瞎，上頭還留著一條令人驚悚的刀疤，不過即便如此，那慈祥的笑容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伍朗夫是這裡的老闆，聽說和父親也是舊識，曾經是某部隊執行隊長的他，因為某次任務中受了重傷不得已只好退休。也因為如此，戴恩小時後三不五時就會跑來這裡聽伍朗夫以前的荒唐事蹟，即便事後知道那都是唬人的，戴恩卻還是意猶未盡。

　　先是行了個注目禮，原本想把單子直接拿給伍朗夫。

　　「是來買日用品的嗎？你應該都知道放在哪，我得趕快把這一籃蜜桃醃起來，就不招呼你了。」

　　伍朗夫相當豪邁，他就這樣坐在店門口專心的分配起蜜桃的份量，任由戴恩拿著手扶梯爬上爬下，如此的專注力以及狂熱，或許說伍朗夫是個醃製狂也不為過。

　　費了好大的勁找齊名單上的所有東西，將錢放在櫃台，戴恩原本想與伍朗夫打聲招呼後就離開，沒想到就在這時，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醃製這件事上頭的伍朗夫突然叫住了戴恩。

　　「最近的事情你有聽說嗎？」

　　「您指得是什麼？」戴恩思索著，畢竟最近發生了不少事情。

　　「暗黑民族那些傢伙的陣營似乎又更靠近我們庫魯鎮了，它們在打什麼主義也不難猜測。」

　　「是想擴展勢力吧。」戴恩冷眼一撇，接著說。「像這種事情交給軍隊去煩惱就好。」

　　「你還在為那件事情生氣啊？」

　　「沒有，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小老百姓就盡本分努力生活就好，就像我爸那樣。」雖然不想承認，但戴恩的口氣確實變了。

　　「你要體諒你父親啊，戴恩，他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何況他也有他的考量。」

　　「像他那樣沒志氣的人會有什麼考量，就是因為這樣母親才會死的。」

　　講到這裡，此時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是多麼難看。

　　伍朗夫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一臉無奈的繼續用手掌將蜜桃壓爛。

　　「抱歉，我失言了。」

　　沒再多聊，戴恩再次行了注目禮，之後抱著紙袋快步離開了。

　　心情低落的戴恩來到市場中央噴廣場。

　　廣場中央聳立著一尊英雄雕像。長年居住在雪地的人民都不會有剷雪的習慣，不過唯獨這座雕像並沒有被雪覆蓋。

　　那是在安林雅歷九十九年間，當庫魯鎮正要被突破前線的魔物大軍攻陷時，一位軍隊長帶領著一批英勇的戰士誓死保護庫魯鎮，最後成功守護了家園的他們，卻因為筋疲力盡而倒地，這尊英雄雕像是為了紀念這些勇士而設置的，長久下來也變成了庫魯鎮的精神象徵。

　　而為了保持雕像永久常存，定期清理以及保養是必須的，這個鎮上是採輪流制，每一家每一戶都有機會輪到，然而，鎮上的人也都為能夠清理雕像感到很榮幸。

　　原本應該是以更為崇敬的眼神去看這尊雕像才對，但是出現在戴恩面前的是一群令人看了非常不悅的少年幫。

　　「唉呀，這不是我們一直妄想當英雄卻一直沒當成的戴恩嗎？」其中一位灰髮少年帶著諷刺的口氣說道。

　　他的名字叫作藍奇，由於他的體格天生壯碩有力，就靠著這一點成為了這些少年們的帶頭，最近甚至聽說他被騎士團徵招成為了見習騎士，這讓他更是囂張了起來。

　　戴恩原本想當作沒看到直接繞過去，但卻被這群人團團圍住。

　　「你們想做什麼？」戴恩表情為之一變，緊抱著裝有日用品的紙袋。

　　從小到大，藍奇就喜歡找戴恩麻煩，不管是在學校或是其它地方，然而在畢業後這種情況更是變本加厲。

　　藍奇從椅子上站起身，說。「沒什麼，只是想問問你的英雄夢進展到什麼階段罷了。」

　　講到這裡，其他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這也難怪，跟藍奇比起來，戴恩的體格明顯瘦小許多，雖然私底下戴恩也有在鍛鍊，但天賦這種東西往往會讓人失去信心，不只如此，就連當初軍隊來學校挑選人才時都直接跳過戴恩。

　　當戴恩在未來夢想的文章上寫到自己想成為英雄時卻引起全班一陣哄堂大笑，即使到了現在也不例外，戴恩成了這群少年的笑柄，換句話說，就是嘲笑的對象。

　　「這種人也能被選為騎士，真是笑掉大牙了。」經不起挑釁的戴恩忍不住脫口而出。

　　然而這番話經過藍奇耳邊自然不可能多好聽，只見他一聲令下，所有人全部衝了上來將戴恩推倒在地。

　　僅此的一番話惹來了一陣毒打，戴恩被打倒在地，買來的日用品也因此散落一地甚至被踩個稀爛，藍奇就這樣壓著戴恩並猛揮拳頭。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戴恩無法還擊只能盡可能的將傷害減到最低，從頭到尾都只能摀著頭接受這一連串的衝擊。

　　「呿！今天就到此為止，下次講話嘴巴給我放乾淨點，你這整天只會做白日夢的白癡。」藍奇在走之前還囂張地在戴恩身上吐了口水。

　　終於，那些少年打過癮後紛紛散去了。

　　戴恩默默放開自己的手。

　　全身強忍疼痛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碎雪，原本白淨的雪地上被些許血跡宣染，這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戴恩擦了擦嘴邊殘留的血，撿起地上僅存幾樣能用的日用品。

　　當下的戴恩相當怨恨自己。

　　「可惡…………要是我擁有力量的話………」

　　就因為自己是這樣，就因為無法從軍讓同年齡的小孩認為自己是弱者，為了證明自己，戴恩一心想從軍。

　　不管是強大的魔法也好，精湛的格鬥技術也罷，只要能令這些傢伙屈服甚至可以不計任何代價。此時此刻便是如此的心情，心中滿是不甘，但所有的怨氣現在卻只能往肚子裡吞。

　　步履蹣跚的走在雪地上，全身上下被毆打過的痕跡清楚可見，臉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少年們的毆打向來不留情，皮肉傷也是表露在外，這也讓路過的人們見狀都退避三舍。

　　好不容易來到自家門口。

　　戴恩這時發現，店裡現在沒人，而父親則站在紅傑克店內，表情比早上顯得更加沉重。

　　那跟我無關。戴恩心裡想著，現在根本沒有心情管那些。

　　走進屋內，將裝有日用品的紙袋丟在桌上，就在這時，店裡突然來了一位客人。那是位留著一頭雜亂長髮的男子，臉長得還算俊俏，但全身的穿著卻很邋塌，簡直就路邊的乞丐沒有兩樣。

　　男子一進來就左顧右盼，接著說。「我問你，這裡是賣鞋子的嗎？」

　　原本心情已經很不悅的戴恩，聽到這睜眼說瞎話的問題後更是火大，沒好氣的說，「難道你不識字嗎？」

　　「態度真差啊，如果你是這的員工我才不屑來這買鞋勒！」男子雜亂的黑髮下有著一雙兇惡的雙瞳，透露出有如野獸一般的氣息。

　　「不好意思，我就是這家店老闆的兒子，老闆目前外出，你下次再來吧！」

　　戴恩用同樣的口氣回敬對方，只見男子「呿」的一聲後轉身甩門離開。

　　今天真是夠衰的，出門被人欺負，回來又遇到奧客。

　　戴恩此時的負面能量已經累積到了極限。

　　連店面都不顧，默默地爬上樓走回自己房間。

　　將門反鎖，戴恩整個人趴在床上一句話也沒說。

　　就連傷口也不想處理，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