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書的結構不是很嚴謹,但我想龍應台是有苦衷的,試看P.146
我沒辦法給你任何事情的全貌,飛力普,沒有人知道全貌。而且,那麼大的國土、那麼複雜的歷史、那麼分化的詮釋、那麼撲朔迷離的真相和快速流失無法復原的記憶,我很懷疑什麼叫「全貌」,何況,即使知道「全貌」,語言和文字又怎麼可能表達呢?譬如說,請問,你如何準確地敘述一把刀把頭顱劈成兩半的「痛」,又如何把這種「痛」,和親人撲在屍體上的「慟」來做比較?勝方的孫立人看著被殲滅的敵軍屍體而留下眼淚,你說那也叫「痛」,還是別的什麼呢?
所以我只能給你一個「以偏概全」的歷史印象,我所知道的、記得的、發現的、感受的,都只能是非常個人的承受,也是絕對個人的傳輸。
有時候,感覺整個荒原,只需要一株山頂上的小樹,看他孤獨的影子映在黃昏蕭瑟的天空裡。
這幾段話,如果用簡單的文字表達,就是「我個人認為,……」。「我個人認為」這句話,其實可以說是廢話,你寫的當然是你自己認為的。但龍應台這幾段話,真的只是廢話嗎!我想不是的,在歷史面前,他顯露出自己的渺小,大江大海,豈能一眼望盡,我們只能取一瓢一瓢,細細品味。
這又牽涉到史觀的問題,有人做歷史是「大歷史」,有名的如黃仁宇,有人在小處下功夫,我想多少有點見仁見智,很難說誰對誰錯。
但我們在歷史面前,總要學著謙卑,曾經讀過一段話,他的大意是說,不要對歷史人物指指點點,不要說他們怎麼不那樣做這樣做,要知道我們是後知之明,不徹底了解當時的背景,是沒有辦法做出全盤的評價。
p.126
台北的地圖上有許多中國城市名字,這其實只是歷史的偶然,並不是政府遷臺後才命名的。台灣光復,日籍名字改為中文名字。上 海來的建築師鄭定邦奉命為台北市的街道命名,他就依照中國地圖命名,靈感是來自上海市。當初上海命名也是用中國地圖,那是因為各國強權對租界命名各有想法,最後折衷用中國地圖。(以上是我根據書中內容重新整理)許多我們想當然耳的事情,其實卻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p.166
三萬個居民的小城,「解放」後剩下三千人,解放軍進城時,看見活著的居民一個個顯得「胖乎乎的」,尤其是臉和腿,覺得特別驚奇:樹皮都被剝光了、能下嚥的草也拔光了,門板窗框都被拆下來當燃料燒光了,怎麼人還「胖乎乎的」?那個時候,距離一九五八年大躍進引起的大饑荒還有十年的光陰,圍城的共軍本身都還不清楚嚴重的「飢餓」長什麼樣子。
持久的營養不良症狀是這樣的:你會變得很瘦,但是也可能「胖乎乎」全身浮腫,你的皮膚逐漸出現屍體般的蒼白色,感覺皮質變厚,膚面很乾燥,輕輕碰到什麼就會烏清一塊。浮腫了以後,皮膚像濕的麵糰一樣,若是用一個指頭按下去,就出現一個凹洞,半天彈不回來,凹洞就一直留在那個地方。
你的頭髮,變得很細,還稍微有點捲,輕輕一扯,頭髮就會整片地連根脫落。你的每個手腳關節都痛,不痛的時候很痠。
你的牙齦,開始流血,如果你有一面鏡子,對著鏡子伸出你的舌頭,你會看見自己的舌頭可能已經腫起來,或者,也可能收縮了,而且乾燥到裂開。你的嘴唇開始皸裂,像粉一樣地脫皮。
夜盲,開始了;黃昏一到,你就像瞎子一樣,摸著牆壁走路,什麼都看不見了;白天,對光異樣地敏感,一點點光都讓你的眼睛覺得刺痛,受不了。
你會貧血,站立著就頭暈,蹲下就站不起來。你會瀉肚子,瀉到虛脫暈眩。
你脖子上的甲狀腺開始腫大,你的肌肉不可控制地抽搐,你的四肢開始失去整合能力,無法平衡,你的意識開始混亂不清、目光混濁、渙散……
p.178 武士道?
最高統帥蔣介石是從戰場上出身的,不是不知道士兵的艱苦,一九四八年一月他在日記中寫道:
入冬以來,每思念窮民之凍餓與前方官兵在冰天雪地中之苦鬥惡戰、耐凍忍痛、流血犧牲之慘狀,殊為之寢食不安。若不努力精進,為期雪恥圖強以報答受苦受難、為國為我之軍民,其情何以慰先烈在天之靈而無忝此生耶。
然後他習慣性地對自己鞭策:
注意一,如何防止將士被俘而使之決心戰死以為榮歸也;二,匪之攻略中小城市、圍困大都市,以達到其各個殲滅之要求的妄想,如何將之粉碎……
我仍然坐在加州胡佛研究院的檔案室裡,看蔣介石日記,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嘆息:何其矛盾的邏輯啊。為了「慰烈士在天之靈」的實踐方式,竟然是要將士立志「戰死」,爭做「烈士」。這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相較之下,影響歐洲人的是羅馬傳下來的概念:戰爭,是為了制敵,當情勢懸殊、敵不可制時,保全性命和實力,不是羞恥的事。
p.179 國難財!
看見蘇聯紅軍暴行的台灣人許長卿,從瀋陽到天津去賣茶,有個姓孫的同學認為他有錢,就來跟他商量做一筆生意:許長卿出錢,孫同學靠關係去跟國防部申請成立一個三萬人的兵團,拿國防部三萬人的糧餉,事實上只要湊足一萬人就可以,其他兩萬人的空額,國防部來檢查時,到街上、火車站去招人頭充當臨時「兵」點點名就可以,這筆生意,可以淨賺兩萬人的糧餉和軍火,至於軍火,可以拿去賣。
「軍火賣給誰?」許長卿問道。
孫同學想都不用想,就說:「賣給八路軍。」
p.183 這語言,像不像兩個村子的少年拿竹竿、球棒打群架叫陣的口氣? 像少年騎馬打仗玩遊戲,不可思議的是,這裡叫的「陣」、打的「仗」,是血流成河的。 這幾段話給我奇特的感覺,仔細想想,打這仗的,離少年時期沒有多遠吧,本是該玩樂的年紀,戰爭改變了他們的命運與際遇。 p.211 作家黃春明說,天皇宣布日本戰敗的那一天,他的祖父興高采烈,覺得「解放」了;他的父親,垂頭喪氣,覺得「淪陷」了。十歲的宜蘭孩子黃春明,睜大了眼睛看。 是不是,剛好生在什麼年份,那個年份就界定了你的身分認同? 我想不是年份的關係,精準的說,應該說成長的環境。近來看楊照的《理性的人》(這是本故事集社論),讀到大江健三郎小時候參加作文比賽,題目是:科學的好處,他寫說可以幫助日本打贏戰爭,這是因為小學老師都這麼講,結果老師怕得罪美軍,要他重寫。連大江健三郎這麼溫和的人,都會受到教育的影響,可以知道成長環境對一個人的人格養成有多大的影響。但是,一個人到了三四十歲,還不能獨立思考,不能跳脫環境視野的限制,那錯的是我們。 |
p.219 孩子們不知何時開始在街頭巷尾玩一種遊戲,叫做「中美英蘇打日本」,在地上畫一面日本太陽旗,四個小朋友猜拳決定誰代表哪一國,然後大家向太陽旗丟一枚尖尖的錐子,看誰丟得準、扎得深。 記得小時候有聽過一個歌謠,「美國,美國,大老鷹。蘇俄,蘇俄,大鼻子」。類似這樣的,不知道全文是怎樣,也不知道是誰做的。 p.223 一場戰役,在後來的史書上最多一行字,還沒幾個人讀;但是在當時的荒原上,兩萬個殘破的屍體,,禿鷹吃不完。 唉。 p.228 從寧波來到基隆的七十軍,就以這樣一個幾近卡通化、臉譜化的「經典」定型圖像,堂堂走進了台灣的當代史,六十多年以後,台灣一所私立高中的歷史考卷出現這樣一個考題: 台灣有一段時局的形勢描寫如下:「……第七十軍抵台上岸,竟是衣衫襤褸,軍紀渙散,草鞋、布鞋亂七八糟,且有手拿雨傘,背著鍋子,趕著豬子的,無奇不有。」 這是台灣歷史上哪個時期? (A)日本治台時期 (B)國民政府時期 (C)行政長官公署時期 (D)省政府時期 正確答案,當然是C p.235 甲板上的台灣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批評,露出大失所望、瞧不起的神色。 這個時候,老是單獨在一旁,話很少、自己看書的岩里政男,突然插進來說話了,而且是對大家說。 「為了我們的國家,」這年輕人說:「國軍在這樣差的裝備條件下能打贏日本人,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我們要用敬佩的眼光來看他們才是啊。」 岩里政男,後來恢復他的漢名,李登輝。 p.255 就是我們要去打美國人,美國人個子大,槍很容易瞄準他,很好打。 很有趣的講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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