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 《俠客行》李白
銀鞍根本不是他的,白馬更不是。
不過在他勒韁夾腿的瞬間,便知這白馬腳勁不凡。這群山賊放了落石陷阱,搶了那車隊,騎在白馬上的那富家公子根本拉不緊韁繩,奔走之際,自己摔下馬來,跌了個頭破血流,眼見不活。
他見了哈哈一笑,出手抓住馬鬃,翻上馬背,才夾腿,白馬颯沓如飛,再拉韁繩,馬兒像知他心意般,雙蹄一蹬,身旁景物如流星般掠過,再也停不下來。
風在耳邊呼嘯,讓人稱心快意,賊也不想做了。然而這只是閃過腦海的一瞬之思,他聽到自己回嘴的聲音:「哈哈!我不做賊,能做什麼?」
對於這輩子只做過賊的人來說,這問題沒解!過去他不曾這麼想過,一時之間,心裡彷彿哽了個什麼東西,說不上口,不吐不快。這馬兒像知他心意般,奔得更猛了。
轉眼已然奔到坡底,才出山林,便見到一群盜賊在掠搶馬車,山道旁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死人,只剩一名白衣女子揮舞著樹枝,奮力抵抗,她左肩衣袖被賊人扯破,露出了臂膀肌膚,人還活著只是被玩弄。
「救我」是她眼眸傳來的呼喚,實際上她正咬牙苦撐,沒能開口。
他緩下馬蹄,打量對方,白衣女子身旁那群是另一山頭的賊,不曾照面過。
對方那賊頭已挺著長劍攻來,他無暇多想,將馬鞍旁的刀柄一提,鋒刃如霜映照,原來是一把鉤月彎刀,偏重的刀頭感覺十分順手,就拿那賊頭的長劍來試刀吧!才順勢揮斬兩下,斷劍的鏗鏘聲中,濺出了一道血泉,那賊頭的首級凌空而過,正巧落在白衣女子腳邊,幾點殷紅染上她的白裙。
沒了頭兒的盜賊全慌了心,大夥一哄而散。那白衣女子軟腿坐倒,眼眸望向他,嬌柔話聲卻難掩憤恨:「你放過了一個,回頭便是一群來找。」
他心想也對,低頭隨口一句:「天下如此之亂,到處都是賊。」轉身縱馬趕上,十步一人,全殺光了,手上這霜雪明亮的彎刀果然順手。
一晃眼又奔回白衣女子身前,甩袖拂衣,原想擦拭刀上血水,不料刀刃竟未染血,反手收刀時,才瞥見刀身上刻有五個小字「霜雪明月刃」,恐怕是把不凡之器,只是自己未曾聽聞而已。
白衣女子搖搖晃晃站起,低聲道:「我……我手還沒力,快扶我上馬。」
他跳下馬來,牽她上去,望著她白裙上沾染的幾點紅血,卻是癡了。
白衣女子又道:「你……你怎不上馬?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他心裡遲疑:「我可是賊?」手腳卻仍俐落,一個翻身,坐上她的背後。
這馬兒甚有靈性,知道人坐好了,便放蹄奔了起來,銀鞍輕輕晃,他的心裡還在遲疑:「怎麼她說啥,我做啥。」
她的髮絲在眼前飄舞,身子緩緩靠來,原來她剛才全力抵抗,手仍酸麻。
感覺她還抓不緊馬韁,他只好伸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她摔下馬,跌了個頭破血流,漸漸的,她的手也鬆開馬韁,放心讓他扶著。
感覺她身子一陣一陣微微顫抖,他內心的遲疑正在擴大,忽然有水珠沾到臉上,抬頭未見天落雨,才明白原來是她在流淚,這女子在人前表現堅強,現在卻是在偷哭。他不曉得該怎麼辦,這輩子沒安慰過女人,就這麼傻傻摟著她,兩人一起,淚在風中,管牠馬兒要奔馳幾千里,根本不在意,
她自個兒哭了一會兒,淚都風乾了,回眸瞧了瞧他,伸手一指,貼近他臉頰說:「我們下馬歇一歇吧!這兒好像有間舊廟。」
不知為何,她說的話,都會照做,他牽著她下馬,讓她坐在石階上。
大概是位富家小姐,習慣了使喚人家。
他轉身從鞍袋取下水囊,仍是先交給她,她喝了幾口,雙手沾了些水,擦擦淚痕,整整頭髮,纖纖細指好不忙碌,弄完後想起別人還沒喝水,才把水囊還他。
他一直站在她身側,已偷眼瞧了幾回,一手接過水囊,一手解下冠帶氈帽,仰頭咕嘟咕嘟直飲,甚是豪氣。
白衣女子這時才看清他面容,低眉垂目想了一下,突然站起,彎身拜倒,柔聲道:「多有失禮了,未謝過這位刀客俠,我……」
他心裡懷疑:「我是刀客俠?」這話沒說出來,差點兒哈哈笑出!腦中一時混亂,不知如何答話,急忙壓低了帽簷遮臉,胡亂道:「沒什麼,妳可以走了!」緊接又問:「妳要去哪?」關心之情難掩。
她移步彎腰,細指摸上他臂膀,故意瞧他帽簷下的表情,靦腆說出:「我……我眼下沒了親人,救命之恩無從報答,不如跟著你吧……」這話中明顯帶著情愫,讓他腦中亂上加亂。
沒等他回應,她微笑道:「刀客俠!你怎麼不說話了,你叫什麼名字?還是……別告訴我也沒關係,你就是我的刀客俠。」
他微微點頭,雖然這一生沒愛過,但什麼是愛?從她眼神似乎就能明白。
過去每到一處便燒殺擄掠,女人見了如遇鬼魅,她們臉上只有驚恐,聲叫如豬,不如一一砍翻了才安靜些。
眼前這女子不同,眼眸與神態讓他心頭竄動,竟是有些不敢瞧她,或是說,自己根本不配瞧著她。
他心裡的遲疑已近終點:「我是刀客俠嗎?那銀鞍根本不是我的,白馬更不是……『霜雪明月刃』也不是我的,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他胸口怦怦跳了好久才敢告訴自己:「不過……不過她的心是!」
為了她,不做賊了,以後就跟她一起,過去的身世、過去的名字,就此深藏。
做不做刀客俠?她說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