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祠堂前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雖然還是冷冷的，正月頭街上還是挺熱鬧：紅豔豔的春聯，一閃一閃的彩燈，叫賣的小攤販，提燈的孩童，零星響起的鞭炮聲；三個從鄉下來的孩子看得眼花瞭亂，一起坐了三四小時的車，大家也混熟了，一路上嘰嘰喳喳說著蘇惠民聽不懂的方言。分別之際，都有點依依不捨。
蘇惠民左手牽著王三三，右手提著三三奶奶硬要帶來的一些土產，低頭對三三說：「我們先回家吧，林伯伯家也不遠，明天我帶妳去他家玩。」
拐進祠堂右邊的小巷子，窄窄的巷弄，昏黃的路燈照在青石板上，影子一長一短，時而分開，時而重疊。王三三偷偷打量著身邊的男人，不算很高，也不很壯，國字臉，濃眉大眼，很斯文的模樣，偏偏長著絡腮鬍子，卻也不覺滑稽，倒增添了幾分威嚴。
「奶奶說要叫他爸爸，會像莆田阿爸一樣疼我嗎？」正尋思著，腳步已停在一個大宅院門前。厚厚的兩扇木門，寬闊的門洞，最威風的是門前的兩座大石獅，茶杯大的眼珠子，圓滾滾，兇巴巴，三三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害怕。
好熱鬧的大家庭。
進了門，才看到裡面並不是如外頭的古香古色；以前的老宅院早被拆的七零八散，蓋的是新舊不一，參差不齊。中間還是有間廳堂，是大家族共用的，此時正是吃飯時間，坐滿了人。迷迷糊糊的見過了奶奶 、叔叔 、姑姑 、嬸嬸 、姐姐 、弟弟，又迷迷糊糊吃了飯；菜色是很豐盛的，只是三三初來乍到，又坐了半天車，真是像傻子一樣任人擺佈，只知道身邊有個差不多大的女生，一直幫忙夾菜著。
眾人都吃飽下桌打牌去了，小荷從廚房走出，終於可以好好端詳一下女兒了。
一頭短髮像是剃光後剛長的，皮膚黝黑，個頭小小，眼睛小小；小荷訝異的再看看圍在旁邊的其他女兒，不像老大，不像老二，不像老三，也不像老四，到底像誰？
「妳的頭髮怎麼剪這短？」
三三害羞的看看眼前的婦人，比莆田阿母年紀大一些吧，皮膚白白的，笑容溫柔的，還好讀了一年書，普通話基本上也可應答；小荷這些年在鎮招待所上班，也勉強湊合著用普通話和三三溝通，又有幾個女生幫忙當翻譯，倒也弄清了始末。
原來前個月班上的學生都長了頭蝨，天氣突冷突熱，潮濕更易繁殖；大家想盡辦法消滅頭蝨，卻還是怎樣除也除不完，癢的頭皮都被抓破。莆田阿母怕傳染給全家，不顧三三的哀求，硬是把她拉到剃頭攤上剃光了。
想到十一月的寒風裡，一個女孩兒光著頭，在海邊拾貝；小荷再也沒空琢磨著三三像誰，只是把她拉到身邊，緊緊的攬住。
三三不敢動蕩，在這個新認的媽媽懷裡，感受著從未享受的母愛。
蘇玉笙乖巧的看著這一幕，她比三三大一歲，十二歲；上頭三個姐姐分別是十四 、十六 、十八，一個個都對三三這個久聞其名 、不見其人的妹妹缺乏興趣，畢竟家中姐妹已太多了。
「媽，我先帶她去洗臉看電視去。」
小荷點點頭，看玉笙拉著三三，往廚房後走去。三三瘦小的個子，穿著玉笙的那件紅格子外套，還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大衣了。雖有千言萬語想說，又有千般疑問想問丈夫，只是，廳堂還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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