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是最公平的,每一個人都在它面前,不停的轉變。而世事,就如浪潮,一日又一日衝刷,一日一日淘盡、流逝,會帶走甚麼?會留下甚麼?又創造了甚麼?
十年彷彿也是驀然回首間,不過,這十年的變化真多。
快過年了。
『街上一年比一年熱鬧了。人們衣上的色彩,五光十色;攤販的叫賣聲,來往的車聲人聲,從早到晚,都在說著時代的變化。』蘇家大房的老四蘇玉笙正坐在客廳門檻上,就著一張高腳板凳寫作文。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一付書呆子的模樣。
『玉笙呀,來幫嬸嬸讀一下信。』
二嬸從大門外走進來,向玉笙招手。
『嗯』玉笙看了一下信封,是莆田寄來的。她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嬸嬸,信上說喜兒已經讀三年級了,很乖很聽話。過年時若是有空,可能會帶她來我們家。』
喜兒是蘇家二房的次女,比玉笙小兩歲,一出生就被送到莆田鄭姓人家當童養媳。養母當時本也有個大一歲的女兒,還未斷奶,正好就一起吃奶,倒也疼若親生的;而且說也神奇,自從喜兒到了鄭家,那幾年風調雨順的,鄭家做啥都挺順,就認為喜兒帶喜,是吉星入門,更是當做寶貝一樣照顧。 在喜兒小的時候,就特地帶到福州來尋親。從此書來信往的,總是親家長親家短。
二嬸笑笑,『這喜兒命倒不錯呢。』
抬頭看到大嫂正倚在房門口,一臉傷感,知道她又在想到自家的小五了。一樣是送到莆田,不知小五的命運又是怎樣?
夜裡,蘇惠民看到小荷呆坐嘆氣,連小兒子都不怎理會,就知道又為了小五。
『小荷,過年後我要去莆田一趟。』
『做甚麼?』小荷訝異的問。
『廠裡開車去,林傑也去。』
蘇惠民在鎮上冰棒廠當工程師。這是改革後的新產物,半集體半私有,廠長林傑正是最新流行的企業家、萬元戶。
『要談業務嗎?』
『不是』蘇惠民笑著說『找女兒』
原來林傑的女兒在十一年前也送到了莆田。當時林傑父親剛去世,家中一貧如洗。妻子生了一對龍鳳雙胞胎,養不起;只好留下兒子,把女兒送走。當時經手的也是玉嫂,鄉下人迷信,都說雙胞胎不能分,不能斷音信,所以當時玉嫂倒是有特別記下這女孩的去處。多年來林傑也曾多次書信前往,卻始終沒有收到回函,也不知生死狀況何如。林傑除了這對兒女,也沒再生養。不幸的是,去年林傑的兒子去江邊戲水,溺水夭折了,林家竟然要絕後了。林傑的妻子悲傷過度,臥床不起,甚至常神智不清。於是林傑就想去找回女兒。
蘇惠民和林傑一向交好,見這狀況決定陪好友同去,順便找找自家的小五。
『可是不知小五在哪方?』
『我明天去問問玉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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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能讓一個哇哇啼哭的嬰孩變成小大人,能讓一個綺年玉貌的少女徐娘半老,而這十年帶給玉嫂的,更是驚人的變化。
當蘇惠民坐在玉嫂家中廳堂時,心間的訝異與感慨無以言喻。
眼前的老嫗乾瘦矮小,花白頭髮稀疏的遮不住頭皮,臉上斑點皺紋無不說著辛酸苦難。玉嫂也不過五十幾歲不到六十吧,卻已駝著背,手上不論晴雨天,都拄著一把黑傘。
是報應嗎?其實蘇惠民是不這樣以為的。在那個動亂饑餓的年代,玉嫂雖然因為經手抱養小孩的事賺了一些仲介錢,卻並沒有黑心。許多家庭對玉嫂反倒是抱著感恩的心的。如果不是她,也許更多不被歡迎的女嬰會夭折在出生的那一刻。雖然是買賣嬰孩,玉嫂也是用心替孩子們尋找歸宿的。生死富貴又誰能預知呢?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又怎是玉嫂能預知的。
可是,玉嫂還是遭到報應了。十年前的九月,正是蘇家小五滿三個月那時,玉嫂被公安機關帶走了;歷經數月審判,以販賣人口的罪名,判刑八年,被送去勞動改造了。歸來不過一年,玉嫂深居簡出,能言善道的嘴,似乎也被上鎖了,整日說不上一句話。
面對蘇惠民的懇求,玉嫂一如既往的沉默著,眼神呆滯,嘴唇顫抖著。蘇家小五嗎?她當然記得。可是,叫她又如何說得出小五的下落呢?那是她媒人生涯中的一大過失。都是命吧!玉嫂看著屋角偷偷供養的菩薩像。
『湄洲灣秀嵎鄉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