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三三』
黃昏時,村中傳著一個蒼老的叫聲,繞到村頭,又到村尾。大家都知道是老王婆又在找孫女了。 老王婆的孫女,大名王欣連。這名字還是三個月前剛去學校讀書時,老師幫忙取的。
三三這個名,已陪她十年了。 小時候,當人家叫她三三時,她總是問奶奶,『為甚麼我叫三三?』
奶奶總是慈愛的笑著,『因為媽媽喜歡生下妳呀,又想生更多弟弟妹妹,生呀又生,就叫三三。』
在方言中,三和生是同音字。
三三就自己叫著『三三,三三』,嘻嘻笑著。
可是,慢慢的,三三覺得,媽媽並不愛自己。記憶中,媽媽從沒抱過自己,有時,她想親近媽媽,卻被她從房中趕出,還把門關緊。奶奶說是媽媽很累,所以無法抱她。媽媽卻常抱著弟弟,還有小妹。她不再問奶奶。自己安慰說,弟弟還小嘛,所以媽媽抱他;但三三卻是清楚的知道,弟弟雖然小了自己三歲,卻比自己個頭大多了。
三三是奶奶的孩子。
夜裡,奶奶常抱著三三,『三呀,妳小時候就像一隻小貓那樣大呢。』
雖然聽了無數遍,三三還是不厭。
『那我都吃啥呢?』
『米湯,還有隔壁嬸婆的羊奶。』奶奶枯瘦的手拍著三三小小的背,『三三喝奶就會拉肚,可把奶奶給臭死了。』
三三呵呵的笑著。 『誰抓了魚呢?』
『阿爸呀,阿爸晚上偷偷去布網,抓了些巴掌大的小魚 。』
那時,是禁止私自打漁的。王老實看小女兒瘦弱奄奄一息的模樣,心疼呢。當女兒一口一口吞嚥著乳白色的雜魚湯,王老實確定這是自己的女兒了,而不是老母親硬要抱回的陌生小動物。
『奶奶,妳再說故事給我聽。』
『好,奶奶最愛三三了。每天都用布條綁著三三,背三三去田裡鋤草,還帶三三去割牡蠣。』
『三三最乖了,曬太陽也不哭,尿濕了也不哭;一歲就會啃地瓜,兩歲就會幫忙撿蛤蜊。』
每一個長夜,都在祖孫倆嘮叨中度過了。
自從三三上學後,一向乖巧的她開始不對勁了。
王婆看著一身泥土的三三,『妳和同學吵架嗎?』
三三臉色通紅,小嘴兒抿的緊緊,一言不發。
『妳別和同學吵,媽媽知道了會罵妳。』
『她和阿英打架,被老師罰掃地。』同班的弟弟王建國在旁邊大聲告密。建國小三三三歲,卻是同班同學,三三比同齡人晚了三年去入學。
第一年,當鄰居同年的孩子都去上學時,媽媽說『明年吧,建國還小,需要人看著。』於是,七歲的小女孩包辦了四歲小男生的所有雜事,喂飯、洗澡、穿衣,還要幫奶奶撿柴火,拾蛤蜊,種花生。
第二年,開學通知單送來時,王老實看著老婆手上未滿月的么女,摸了摸三三的頭,裝做沒看到她含淚的渴望。
第三年,面對王婆低聲細語的懇求,媽媽終於鬆口了『 明年建國要上學了, 就一起去吧,也好照顧他。』
於是,當三三讀一年級時,是全班年紀最大的。幸好 她個頭小小,也真是太小了,居然比小三歲的建國還矮 。
『建國,你姊幹嘛和阿英打架 ?』
『阿英說姊笨笨,這麼大才讀一年級。』
過兩天,同樣的戲又上演。
『建國,你姊幹嘛和阿花打架?』
『阿花笑姊衣服大件,像戲子。』
三三穿得是媽媽的舊衣,早就縫縫補補快看不到花樣了,且又大件。
『建國,你姊幹嘛和小山打架?』
『小山說我姊功課都不會寫,是笨蛋。』
唉,那天奶奶病了。三三一個人真的做不完家事,哪有空寫功課?
就這樣吵吵鬧鬧三個月。只是這幾日不知為何,三三放學也不快回家,而之前總黏著三三的建國也都不說學校的事,一直躲著三三。
王婆心裡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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