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文章小小媳婦２

七點三十分，一部手扶拖拉機從轉彎處開來。
駕駛老王把車停在玉嫂身旁，幫她把籃子放入車斗，『坐前頭還是後面 ？』
『今天累了，我躺後頭吧。』

拖拉機後頭是沒有遮陽棚的，風吹塵揚的；加上柴油味，馬達聲，真不是好所在。
幸好是夏天，又幸好是晚上，玉嫂鋪好一張草席，半臥在兩個籐籃之中， 閉目想心思。

目的地很遠，相隔一百多公里。車班很少，玉嫂又一向能省錢就不花。今夜她要先搭老王的便車去福清，再由福清轉車去莆田。
這三四年來，經由玉嫂手上送去莆田的女嬰有近百個。每一個女孩， 都有一段故事；而這些女孩，在遠離家鄉遠離父母之後，又各有著不同的遭遇。相同的一點是，她們都不再是自由身了，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童養媳』。當地人喚做『新婦仔』，她們和養父母的親生子女一起長大 ，吃最差的穿最爛的；未成年就負擔大多數的家事。幸運的會被丈夫疼惜，大多數卻是沉默一生，不懂愛為何物，連兒女都看不起自己的母親。

莆田是一個甚麼地方？莆田古稱莆口，別名荔城，公元568年(陳光大2年)，由南安縣分置。因古時海灘蒲草叢生，所以叫蒲田；後來海水漸退，海塗變成田園。蒲去水成莆，所以就叫『莆田』。應說是地大物不博吧，而鹽鹼地是不會有多大收益的；所以莆田男子多在成年後背井離鄉，到全國各地做些小生意，或做些手藝賺錢。而莆田的女人就是非常辛苦的，要下田勞作、撫養孩子、侍候老人等等，且地位低下。閩地俗語說：『嫁人不嫁莆田男』，就是為了這種種原因吧。

就因為貧窮，莆田女多是外嫁，或許給當地家境好的子弟；窮人，打光棍的就多了。於是，童養媳在當地十分盛行。
童養媳也有很多種，一種是貧困家庭無力撫養兒女，就把女兒賣與富家子弟或家境較好的家庭作童養媳；
第二類是家境一般的家庭為了節省兒子娶妻的費用，於兒子年幼時買一個女孩回家來當兒子的妻子，這樣男家多了一個幫助勞動的成員，而女家則減輕經濟負擔，一舉兩得。
第三類是有些家境一般的家庭互相交換女兒作童養媳，有些女孩在嬰兒時已經被賣到婆家，吃家婆的奶長大，稱為「婆養媳」。　
第四類是本身沒有兒子，希望藉收養童養媳，為自己帶來兒子，繼後香燈，稱為「等郎妹」。
最可憐最沒地位的莫過於第四種了，常常是好不容易盼到弟弟長大，卻被拋棄，轉而被賣第二次第三次。

玉嫂一直是認真幫孩子們找歸宿的。雖然每送走一個孩子，她會跟男方收些許所謂的聘禮，規矩是不能向女方親生父母透露孩子新的身份家庭，他們也怕辛苦養大的孩子被人認回去。玉嫂明白也理解，但心底偶而會不安，總覺得失去父母和失去孩兒的雙方是永遠不能彌補的痛，如果有一天，孩子們向她要父母怎辦？如果有一天，孩子出意外了，那也是自己的罪過；轉念又想，自己也算在救這些孩子；像今天林家丫頭，差點就夭折了，還有很多的女嬰也是因為自己才活下的。其實挺矛盾的，為善為惡也只毫釐間，難分。玉嫂會偷偷記下孩子們的新家，有機會也會去探問狀況。　

勞累一天的玉嫂睡著了。
拖拉機慢慢顛簸著，兩個藤籃如搖籃輕輕晃著。星光透入籃上的粗紗，照著兩張安睡的小臉。夜好長好長，明天又搖到何方？六月初六的月，斜掛在天邊，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