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六月初六,福州郊區。
午時,悶熱的天氣正需要一場驟雨。
天空第一聲響雷傳來時,蘇家大宅中傳來數聲嬰兒的啼哭。守在產房外的蘇老太臉露欣喜,『是男孩嗎?』
接生婆玉嫂搖搖頭,遞過一個四肢不停踢動的女嬰,頭髮烏青蓬鬆,小眼睛張得老大,看起來生命力旺盛。
蘇老太沒有看嬰孩,敛眉,冷冷的說『玉嫂,幫忙送走吧。』說完就牽著倚在門邊小妹的手,步入了廳堂。後面跟著階梯式排列的五個女孩兒。
玉嫂翻出隨身帶的大棉布,把女嬰放上,包好。正要離去時,產房裡傳出微弱的呼喚,『玉嫂,抱給我看一眼吧。』
『小荷呀,』玉嫂為難的站在門口,『送人的小孩,多看一眼多一分痛啦;妳還是歇著吧!』
床榻上臉色蒼白的女人,剛經歷過撕心裂體的生育之苦。雖然已是第五胎,依然是生死關頭走一遭。拼得過就有麻油香,拼不過就躺四塊板呀!她剛剛又一次大出血,疲累的真想一睡不起,百愁皆了;可又要面臨的生離猶若死別。十月懷胎,多少驚懼,多少期待?她早就知道,若是個女兒,這個家是留不住的。已經生了四個女兒了,食指浩繁,養不起呀。而念孫心切的婆婆,一定又要催著拼下一次。
『玉嫂,給我看看吧。』她懇求著。
玉嫂歎了口氣,慢慢走過去,把女嬰輕輕放在小荷胸前。
小女嬰居然張開了黑溜溜的眼,似乎也正注視著母親。
那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兒。
『唉,妳投錯胎了呀』心頭一痛,小荷半側著身,解著衣襟,想為無緣的女兒喂一次奶。
玉嫂慌忙搶過嬰孩,『小荷呀,要狠心點,妳喂了她一口,反害她一生呀。』
原來民間傳說,送人的孩子魂輕,一旦吃了生母家的東西,就會纏綿在母家,不易養活,且和新家父母不親。
這時,蘇家二媳婦提著一桶熱水進來。
『玉嫂,那就讓她洗個澡吧。』小荷哀求著,『今天是六月六呢,連貓狗都會洗個澡的。她身上還有血呢。』
福州傳統中,六月初六這一天,人們多將貓、狗等牲畜投到池塘或河濱,以洗除它們身上的跳蚤、灰塵,俗話說:“六月六,貓狗要洗浴”
玉嫂不好再拒絕,就讓蘇家二媳婦幫忙。匆匆忙忙中,為女嬰洗了個澡,就再不肯拖延,抱著走出了產房。
『依姆,好歹她還會有新的家啦,很多阿妹仔一出生就被溺水溺桶,別再流淚。月子裡最傷眼。』蘇家二媳婦知道這種痛的,去年差不多這時候,她也送走了自己的二女兒。
玉嫂抱著孩子走出大門。門口的兩隻石獅子沉默在微雨中,雨快停了。這是她從蘇家帶出的第三個女孩,她低頭看看小女嬰,意外的,看到她的臉上竟然掛著淚珠,不知是她的,還是母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