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晚晴小弟的詳細說明,讓煙了解『奪胎換骨』的由來與技巧。希望小弟有空時不妨多貼些類似文章,增加對古詩詞的了解。
只是看了晚晴小弟的文,不由又聯想翩翩,就理出個頭緒,當作回應吧,只是一己之見,恐貽笑大方。
一:『奪胎換骨』應該算不得黃庭堅先生之專利,庭堅先生亦只是格外多及格外出色。古往今來,風花雪月只有四字,太多的詩詞歌賦其實都曾是從前人的作品中,或借鑒其『框架』,或摘錄其『零部件』綴連而成的。
如:
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中的『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有人研究,這是摹仿唐人張謂的《春園家宴》中的『竹裡行廚人不見,花間覓路鳥先知』而成的。
又如:陸游的"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則似借鑒了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安知清流轉,忽與前山通。』
再如:
『逸老堂诗话』中記錄了一個故事:
硃性甫存理,仲秋在王浚之池台赏月,座中诸客赋诗,先就,性甫有一联云:『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咸为击节称赏。余曾见僧仲璋一词云:『万事悠悠输一醉,花酒休教离手。』性甫句得非此词脱胎换骨否?
更有名的是李白的
《登金陵鳳凰台》: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永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與崔顥的題詩: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在意境手法上不是極為相似嗎?
甚至偉大的女詞人李清照的【一剪梅】一詞,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試看:
李益的七絕《寫情》:『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詞與詩都寫了竹蓆,寫了月光,寫了西樓,同樣表達了刻骨的相思,何其相似?
【“日邊消息空沉沉,畫眉樓上愁登臨”(鄭文妻孫氏《憶秦娥》)
“憑高目斷,鴻雁來時,無限思量”(晏殊《訴衷情》)
“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秦觀《減字木蘭花》)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李煜《相見歡》)
“玉樓明月長相憶”(溫庭筠《菩薩蠻》)
“明月,明月,照得離人愁絕”(馮延巳《三台令》)】
以上詩句和詞中其所抒寫的情景,可有相似?
【羅鄴的(雁二首)之二“江南江北多離別,忍報年年兩地愁”
韓偓的《青春》詩“櫻桃花謝梨花發,腸斷青春兩處愁”】是否寫的就是【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范仲淹《禦街行》“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何其相似?
結論:把握“平常的舊材料”的基礎上,進行“不平常的新綜合”,新的創意也就陡然產生。有的舊題翻新,有的意像重組,有的借“引”拓境,有的脫胎換骨,令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能說是偷嗎?應該說詩詞創作雖忌模擬,但可以點化前人語句,使之呈現新貌,融人自己的作品之中。成功的點化總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僅變化原句,而且高過原句。
王安石詩以遒勁清新著稱,講究使事用典和翻新,錢鐘書評曰:"每遇他人佳句,必巧取豪奪,脫胎換骨,百計臨摹,以為己有;或襲其句,或改其字,或反其意。"欲與古爭強梁,占盡新詞妙語。……"蘇軾說:"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概括了泛讀和精讀的關系,讀詩詞和創作的關系。鄭板橋有詩雲:"十分學七要拋三,各有靈苗各自探。"
所以,『奪胎換骨』的精髓是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只是,艱難喔。
二:舉了一大堆例子,說明了『奪胎換骨』的精采處,只是,我們能確定這些都是事實嗎?
亦不盡然。風花雪月只有四字,漢字據《中华字海》計算,收字数多达85000字,實际上人们在日常使用的汉字不过六七千而已。5000年的文化傳承中,有多少優秀的文人吟詠過相同的題材?有甚麼證據證明,我的文字就是出自你呢?在相同的情境下,在相同的背景中,就是會產生相同磁場,孕育相同的智慧。也就是說,李清照可能根本沒讀過以上詩詞,而意境與文字的相似根本就是巧合。能說這是不可能的嗎?
除了詩詞,其它人類智慧也是如此。如電話的發明,貝爾與格雷的專利之爭;如本茨先生和戴姆勒先生同為汽車工業的開創者,在同一年(1886年)發明汽車,但倆人從未謀面、、、、
偶爾,我們吟詠當前景象,也可能和古人不謀而合。也有可能,是曾經接觸而吸收了我們喜歡的東西,融合自己的思想,產生出似曾相識卻絕對來自自我的東西。
三,關於【偷詩】
1:既非『不易前人詩意,以造新語』,亦非『規模前人詩意,點染舊句以成己有』
煙之所謂偷詩,用意不在於脫胎換骨。
以酒寒兄的鷓鴣天為例,倆詞表達的意思完全一致嗎?晏幾道說的是別後追憶,酒寒兄說的是相逢話舊,文字相似和內容有異。
再如酷相思二首,宛若對答。
煙之所謂偷詩,是一種文字游戲。規則是:限定字、韻、詞牌,目的是磨練文字組合能力。
煙要表達的是:文字組合的奧妙,中國詩詞的神奇 。同樣的字翻來覆去而呈現不一樣的美。
不是嗎?
2:假設偷詩之前,我們沒讀過被偷的原作,同樣的字韻 一樣會有這篇作品 嗎?我相信這是肯定的。因為當偷詩時,把原詩拆開,我眼中只有一堆字,而非詩,我寫出的已是我的思想我的詩詞了。
3:偷詩只是一種文字游戲,偶一為之。畢竟字韻相同,詞牌相同,難免拾人牙慧,有意境重復之虞。
4:不只古詩能偷,新詩也能變體為古調,同一首詩也能翻來覆去重新詮釋。只是一種文字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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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工。以上純屬煙之胡言亂語,誤入岐途者,概不負責ㄛ。